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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游人小说]他二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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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30 15: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栾东
原载于《游戏人》


第一章 冬天来了
  
  一个白衣少女将洗好的餐具放回碗架,让冰冷的自来水冲干净自己冻得透红的双手,再用毛巾擦干,放到嘴边吹了几口气,然后紧握在一起。因为劳累,少女轻轻地喘息着,似乎又舍不得呼出体内的热气,她站立在水池旁,看着水龙头中滴下最后一滴残水,若有所思。
  厨房不大,但此刻显得空空荡荡,寂静而且寒冷。窗外一片黑暗,要不是雪还在下,要不是风还在刮,月亮应该已经升起了,北方冬季遥远的星海应该高挂在天幕上,星星会眨着眼睛,倾听某个男孩讲给女孩的那些故事……可是现在,窗外只有一片黑暗,雪花纷纷飘落,风声隐隐入耳——所以少女没有望向窗外,她只是安静地转过身,离开厨房,准备回屋休息,可是当她打起精神舒展开紧蹙的秀眉,盈盈举步时,突然看到——
  
  *    *    *
  
  还是先讲一讲张楚的故事吧。
  张楚首先从厕所回到办公室,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照样跟张三李四们打着招呼,张三李四们也热情地回应着张楚,张楚心想,这些可爱的同事们很快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机会窃笑着向自己投来鄙夷的目光了。不久前,张楚曾经认为自己比所有的同事都更有前途,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反正自己就是好,别人就是不好,就是不如自己,明明大家的业绩都比自己高,张楚还是感到自己有无穷的潜力没有发挥,有惊人的才华没有体现,老板总是那么有眼无珠,主任永远不会给他合适的差事做。可是现在呢?
  刘方,这个傻乎乎的眼睛青年——你看啊——他已经向张楚投来鄙夷的目光了!难道主任在张楚如厕期间向同事们宣布了那件事?不太可能……可是刘方分明在鄙夷地看着自己。张楚放缓脚步,装作不经意地绕到刘方的身旁。
  “楚哥,你拉链没拉上。”刘方看到张楚踱过来,起身凑到他跟前说。
  “啊?啊。”
  张楚顺势躲在刘方后面,伸手拉上裤子的拉链。
  “楚哥,脸色不太好啊?”
  “你说什么?”张楚本来要走了,听到这句话又停下来。
  “我说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
  “关你屁事啊。”张楚凶恶地冲着刘方说。
  “哎……你……”
  张楚不理会目瞪口呆的刘方,迈开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收拾东西……
  时针指向上午11点,张楚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沐浴在编辑部同仁诧异的目光中走向门口。他走出三编室,走过嵌入黑色斑点的白色大理石走廊,走到主任办公室的神秘的玻璃门前,把箱子放下,敲门进去,须臾后又出门,正欲再搬起纸箱,却发现美工组的小美编冯燕正站在箱子旁边,用她那双纯情的双眸望着自己。
  他一下就从她的眼里看出来,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怎么会这样呢?”小美编轻声问。
  “关你什么事啊?这跟你有关系吗?”张楚把纸箱子重新抱在怀里,讽刺地看着小美编。
  小美编不做声了,她眼中关怀的光芒已经湮灭了一半。
  “这跟你没关系吧?”
  小美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敢再看张楚的眼睛,她的目光渐渐下垂。
  张楚不说话,他也不太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小美编衣服上的扣子,小美编盯着他手中的箱子。
  片刻无语,小美编刚要开口,张楚突然绕过她,走到电梯口,用臂肘撞了撞向下的按钮。
  那个橙色的箭头亮了起来,张楚盯着箭头,等着电梯的门打开。
  电梯门开了,里面有8个人,4个男人,4个妇女,谁也没有给张楚让位置的意思,但张楚还是挤了进去。男人和妇女不耐烦地向两边闪,这时电梯内的镜子里恰好映出小美编的衣角,秀气的蕾丝花边,想来她今天的样子应该很可爱,其实她哪天不可爱呢?张楚侧过脑袋想从镜子里最后一次证实这一点,但电梯的门已经关上了。
  张楚知道,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当然张楚本来也没有期望发生什么。但是,尽管如此,这样结束还是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11月15日,11点15分,中国深圳,晴。
  南方的冬天并不冷,温暖的阳光和煦地照耀着人间,但是那些被幸福渲染过的空气却丝毫没有渗透到电梯里面,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二氧化碳和默默无闻的氮气。每一次电梯门的关闭都让昏暗的灯光不稳定地闪烁一下,加速下降带来的失重感觉像锋利的刀,将几天来的疲倦割裂成带尖碴的碎片,这些碎片在张楚的身体里飘浮,使他头脑发胀,太阳穴一阵阵地疼痛。
  好容易盼到一楼,张楚怀抱着纸箱子晃晃悠悠走向大厅。
  氧气扑鼻而来,让张楚清醒了几分。大楼外的世界异常明亮,刚才电梯里的痛苦感觉缓缓消失,张楚走向大门,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始新的生活。
  他辞职了。确切地说,他被开除了。
  虽然还不至于马上饿死,但杂志社的工资是他的主要经济来源,他的生活不再稳定,他现在需要认真考虑宿舍房租问题和伙食问题,他要去乞求那个见鬼的陈老板,让他多付一些钱给自己,不然怎么度过漫长的失业期呢?
  突然,一只手拦住了张楚。
  “对不起,先生……”大楼保安很有礼貌地朝张楚点点头。
  “什么事?”
  “放行条。”
  “放……哦,你说这个箱子是吧?”张楚当着保安的面将手里的抱着的纸箱子放到地上打开,里面俨然是一堆临时换下的脏衣服,“这是我的私人财产。”
  “放行条。”保安又强调了一遍,三个汉字说得字正腔圆,又彬彬有礼,还附带着略点点头。
  “同志,我在这里上班有两年了,你说……”
  “先生,对不起,你工作多久跟我们的规定无关,我们规定一定要放行条才能从大厦内部带走此类物品。”保安不卑不亢。
  “此类物品?什么叫此类物品?”
  “对不起,先生,你还是去开一张放行条吧。”
  “好,好,你看着,外套,雨伞,裤子,”张楚每说出一个单词,便将相应的物品从纸箱子里掏出来随手扔到附近的地上,“洗发水,梳子,毛巾,游泳衣,锂离子电池,充电器,相机皮套,肥皂,肥皂盒,说明书,剃须刀,T恤,T恤,T恤,书,书,书,光盘,光盘,杂志,报纸,餐券,碱性电池,碱性电池……”
  张楚一面说一面扔,不一会儿大厅门口便是一片狼藉,进进出出的人们都放缓脚步,好奇地望过来。
  “先生,先生……”保安伸手按住箱子,“请您不要这样……”
  “Why? See this? Alkaline battery AA Size, oh yes Toshiba Battery…”
  张楚从保安的胳膊缝里抽出手来,向身后扔出一节东芝牌碱性电池。
  “你不让我带走,没问题,这箱子东西都归你了。老子他妈不要了!”
  “先生……”
  “Get out of my way!”张楚连汉语都懒得说了,他用双手整了整衣领,推开保安走出玻璃门,径自快步跑下楼梯,拦住一辆的士。
  “楚哥,别走!”
  一听声音,张楚就知道是谁来了,他心里咯噔一下子,只觉得头重脚轻,扶着打开的车门才站稳当。
  “楚哥,今天这么早就下班啦?”
  一个身穿花格衬衫的小伙子朝张楚走过来,张楚头也不回地钻进前排副座,小伙子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
  “哎……楚哥……”
  “上车。”张楚眼望着前方说。
  小伙子钻进了汽车,坐在后排的座位上。
  “往前开,随便去哪里。”张楚对司机说。
  然而司机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只是一脸问号地看着张楚。
  “楚哥,你怎么啦?”小伙子探着脑袋问。
  “往前开。OK?”
  张楚跟司机对视片刻,司机让步了。
  车子启动,沿着大路向前行驶。计费器开始工作。
  “楚哥……”
  “你到底要借多少钱?”
  “呵呵,楚哥……我……昨天不是给你打了电话……”
  “5000块?”
  “啊,不用那么多,不用那么多,我只要……”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发工资?”
  “呵呵,楚哥……说来惭愧,我要是连你哪天发工资都搞不清楚,还怎么混日子……”
  “说得也是。”
  “嘿嘿,其实就是上个月我刚刚让我女朋友搬来住,这两个月比较缺钱,你看,能不能先帮我落实2000块,剩下的我还有别的办法……”
  “我给你5000块吧。你不用再去找别人了。把房子布置好,该买的都买到,洗衣机,最好买全自动带消毒的。你女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楚……哥……”
  “找个像样点的医院,一次做利索。几周了?”
  “啊?”
  “怀孕几周了?”
  “啊……不……不知道,估计……”
  “别瞎估计,不足4周可以考虑用药,10周以上有得苦受,超过14周只能引产,还未必合法。搞清楚先。唉……”
  “绝对没有14周,楚哥……”
  “别楚哥楚哥的,”张楚皱起眉头,“叫我张楚,哥什么哥啊?在社长面前还不是三孙子。”
  “是是是,楚哥,被上面批评了?”
  “批评……岂止是批评……”
  “扣薪水啦?”
  “岂止是扣薪水……你别问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儿。有本事把孩子生下来养大,没本事就别胡来。”
  “是是是,我女朋友也这么说。”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唉。”张楚轻叹一声,望向车窗外向后倒退的建筑物,这时候汽车正穿过一个居民小区,林立的高楼让张楚心生感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住进这样的楼房呢?放眼望去,整片小区好像没有一间屋子是空的,既然不是空的,里面一定就住着人,难道这些人都比自己更优秀吗?未必,未必?不好说,可他们哪儿来的钱买房子呢?
  人怎么可能买得起房子,张楚的爹这么说过,这话给了张楚不小的自知之明,在一定程度上中和了他的自命不凡,甚至让他有点自卑。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拥有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家,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啊。
  几年前跟张楚一起来深圳的朋友之中,凡是早已跟他断绝联系的,都已经买了房子;凡是即将跟他断绝联系的,都至少租了房子;凡是跟他在一起嘻嘻哈哈说得上话的,都住在集体宿舍。例如赵振龙,大家都叫他龙哥,他在益田花园租了一套房子,如今一个人住得倒也悠闲自在;若是没有发生过杨大官人和林妹妹的故事,或者这个故事最后不需要由自己来续写,那么张楚是一百个不愿意主动去联系赵振龙——这位大哥自打一年以前跟女友玲玲分手之后,完全变了一个人,竟然找到一份围棋家教的生计,业余时间全部用来研究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了——人,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人生或许有很多巧合,但人以群分的道理又不能随便忽视,张楚愈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但愿认识郑老师是自己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吧,但愿那件事最后会成功……
  “楚哥,你……是不是发财啦?”小伙子打断了张楚的思绪。
  “我?发财?哼。来世或许吧。”
  “那你怎么有这么多钱借给我啊?”
  “别罗嗦了,把你的卡号再给我一次,钱我明天打给你。”
  “哦……哦!”
  小伙子慌忙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四折信纸,递给了前排的张楚。
  “我可能要……要半年才能把这钱都还上,楚哥……”
  “随便你什么时候还。”
  “呃……楚哥,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靠右上辅道,停在路边。”张楚对司机说。
  司机被搞得莫名其妙,只得按照张楚的指示把车子停了下来。
  “你下去吧。”
  “我?”小伙子问。
  “那你觉得我说谁呢?明天下午钱一定打到你账上。放心吧。”
  “哦……那……楚哥,你……保重啊……”
  “我死不了。你放心。”
  小伙子放心了,他走下车,关上车门,向张楚打了个再会的手势。
  “去益田花园。”张楚说。
  车子再次启动,把小伙子抛在了后面。
  
  *    *    *
  
  “这是PS2?”
  “废话。”
  “PS2有这么小?”
  “哼哼。”
  “这……”
  “龙哥,你有一年没关注电视游戏业界了吧?PSP有了解吗?NDS听说过吗?”
  “哼。少跟我提这些无聊的缩写。”
  “唉……光阴荏苒啊,龙哥,你老了。”
  丁磊说着站起来伸个懒腰,惋惜地看着赵振龙。
  赵振龙将SCPH-70006型PlayStation2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把玩着,嘴里啧啧称奇,似乎没听进丁磊的话,更没有在意丁磊惋惜的目光。
  这一年来,赵振龙还是住在益田花园那套屋子里,从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伤心事已经在他身上结了痂,平静的生活让血液在疤痕下安静地流淌,没有波澜,也没有栓塞,没有回忆,也就无所谓曾经,无所谓过去。
  “1400块对吧?”赵振龙指着小巧的PS2说,“钱明天汇给你。”
  “哦,随便吧,我不急。龙哥,怎么突然想玩游戏了?听说你戒掉电玩已经一年多了。”
  “谁告诉你我要玩游戏?”赵振龙瞪眼道。
  “那你让我买PS2干什么?”
  “PS2只能用来玩游戏么?”
  “那……你要用它来看DVD?”
  “PS2只能用来看DVD么?呃……哎哎……慢着,这70006型PS2是什么时候上市的?”
  “11月3号啊。刚出来没几天。”
  “Oh…No…No…Oh no…Oh God…”
  “怎么啦?”
  “唉。不能用。你买错了,你应该给我买老型号的PS2,大的那种。唉……”龙哥失望地将手里的PS2扔到一边。
  小PS2屁股朝上委屈地摔在硬邦邦的桌面上,发出叮咣的响声。丁磊看得心疼不已。
  “不能用?你要干什么用啊?接硬盘?”
  “丁磊,你还是……还是回去做你的杂志吧。你们不是很忙吗?回去吧。”
  “我……”丁磊有点不知所措,“龙哥,你到底要搞什么啊?”
  “对了,你们编辑部应该有不少老型号PS2吧?借一台来用用如何?”
  “这个……编辑部的游戏机不允许外借,不过我的可以借给你。”
  “嗯。那更好,你把你的机器带来。再带几张去年冬天到今年夏天这段时间里出的比较有分量的游戏,必须是正版。回去拿,现在就去。”
  “龙哥……”
  叮叮叮——正当丁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门铃响了起来。
  赵振龙走到门口,拿起可视门铃的听筒,屏幕上出现了张楚那张肥硕的脸。
  “看个屁啊,快开门!”门外隐约传来张楚不满的声音。
  赵振龙慢悠悠地打开门,张楚走进屋里,在饮水机旁打了一杯清水,一饮而尽。
  张楚喝水的时候,丁磊惊诧地睁圆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盯着他,赵振龙则不以为然地坐回沙发上,简略地活动着腰身。
  “这不是……这不是张楚吗?”丁磊冲口而出,“真人秀杂志社首席文字编辑啊,怎么会……怎么会……莫非你们认识?”
  “哦?你是……”张楚初次见到丁磊,也刚刚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怀疑地看着丁磊,丁磊崇敬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相交,都不晓得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赵振龙的家里。
  “这位是你的同行,著名的电玩杂志编辑丁磊,精通各类电子游戏,经常去美国和日本参加游戏展……”
  “呵呵,没那么夸张。我……真想不到能在这儿见到偶像,嘿嘿,张大哥,你的文章我经常拜读,你们杂志我每期都买,给我签个名吧……”
  “呃……我……我已经……呃……你也是编辑?电玩杂志社的?”
  “是啊,张大哥可能不太关注电视游戏,我们杂志在圈内也是很有名气的,呵呵……不过论规模,比起你们就……”
  “嗨……其实也没什么高低大小,都他妈一样。”张楚放下手里的杯子,一脸落寞地感慨道。
  “张大哥……您……您怎么……说脏话……”
  “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话?咦——你叫什么?丁磊?你不是那个什么公司的CEO吗?改行做杂志啦?”
  “啊?我……我……”
  “哈哈……此丁磊非彼丁磊,他只是个穷编辑而已,”赵振龙插嘴道,“上个月刚刚问我借钱买了佳能的数码相机,钱还没还完。”
  “呵呵,人各有志,人各有志。”丁磊自嘲道,“对了,张大哥,你也认识赵振龙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
  “少来这一套啊,张楚。”赵振龙不屑道,“谁跟你是同学啊?”
  “行,龙哥,行,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一点尊严都不让我拥有,好。那个……丁磊,我没什么学历,读过三年高教自考,有幸跟赵振龙一个学校,当然我还要强调一下,赵振龙是正式的本科生,我呢,自考生,你没听清楚吧?我再说大声一点,我是自考生,而且还没毕业,中途辍学的。但是我很幸运,在学校里因为玩电子游戏认识了赵振龙,赵振龙是正式的本科毕业生。”
  “丁磊你别在意,他有心理阴影。”赵振龙说。
  丁磊半咧着嘴,不知道该如何重新定位自己的偶像。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一个月拿多少薪水?没问题,我告诉你……”
  “哦……不用不用,呵呵,我可不想受打击,张大哥,你上大学的时候还玩电子游戏吗?”
  “我哪上过大学啊,”张楚酸溜溜地说,“我那叫自考,而且还没毕业。我算什么啊。”
  “张大哥……”
  “龙哥,咱们说正经事吧。”张楚说着从电脑桌前面拉出一把椅子坐下。
  “嗯。郑老师约咱们一会儿就过去,你把稿子发给他了?”
  “发过去了。”
  “杨潇也要过去,我上午一直打不通他电话……”
  “他自己知道吧。龙哥,丁磊,告诉你们一件事。我辞职了。”
  “What?”赵振龙一下子挺直了腰,丁磊再次惊呆。
  半晌无语。
  “出了什么事?”赵振龙终于忍不住问。
  “唉……”
  “你‘唉’什么?”赵振龙不耐烦道。
  “唉……”
  “张大哥,你……真的辞职啦?不干啦?那……以后在真人秀杂志上岂非看不到WINTER的文章啦?”
  “唉。都是这笔名惹的祸。”
  “WINTER不是冬天的意思吗?碍着谁的事儿了?”
  “呵呵,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本来就是小事,本来可以小事化了,事情太突然了,我昨天还没有想过今天会辞职。唉……我们杂志有一个栏目叫清闲聊斋,你看过吗?”
  “看过啊,最近三期连载了你写的关于修订计划生育政策的文章……”
  “那不是我写的。”
  “啊?署名是WINTER啊!”
  “对。别的同事用我的笔名写的。最近几期我一直在赶自己的稿子,杂志方面,基本上做完自己的任务就收工,印出来的书都没怎么翻,所以我一直不知情。今天早上我们杂志社美编拿那几篇文章题目开我的玩笑,我这才知道原来是主编让一个新同事用我的笔名写的。我去找主编理论,他说是为了锻炼新人,那几篇文章读者反馈还不错,我要在杂志上刊登更正,主编说没必要,我们吵了起来……”
  “就这?你就辞职了?”赵振龙简直无法掩饰脸上的轻蔑表情。
  “嗯。吵急了,我们编辑部主任突然站起来,跟我说,张楚你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编辑笔名是杂志社的无形资产,不完全归你自己,我们这个集体,少了谁也照转,你还真别太自以为是了。我说去你大爷的,少给我来这套冷嘲热讽,老子不干了……”
  “好威风啊……”赵振龙眯着眼睛说。
  丁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偶像。
  “嗯。大体上就是这样,我辞职了。哦——我还要找你借点钱,刚才路上碰到杨潇的弟弟……”
  
  *    *    *
  
  现在让我们回到北方,因为窗外只有一片黑暗,所以白衣少女没有望向窗外,她只是安静地转过身,离开厨房,准备回屋休息。可是当她打起精神舒展开紧蹙的秀眉,盈盈举步时,突然看到——那朝思暮想的男孩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这是梦吗?天哪,哪怕下一个瞬间自己就会死去,少女也要祈求上苍让这个梦变为现实。她多么想念他啊,但她又从来不敢想象他会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上天啊,请你让眼前的幻影变成现实吧,她激动得芳心怦怦直跳,泪水夺眶而出,要是那么久的忍耐,一个人的寂寞,都能随着眼前的景象烟消云散……
  “潇哥……”她轻轻地呼喊。
  “晓蕊。我回来了。”他说话了,他居然说话了,这不是梦——这居然不是梦,让她怎么能相信呢?

[ 本帖最后由 Schelfaniel 于 2008-9-30 15:56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9-30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一根竹筷
  
  这个瞬间还没有来得及凝固,林晓蕊便已经扑到了杨潇的怀里。杨潇紧紧地拥抱着她,她也拼命地搂住杨潇,现在她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林晓蕊在杨潇的怀抱里流着委屈的眼泪,她想推开他,耍耍性子,怪这天杀的负心人这么久都不回来看自己,可是一方面杨潇抱得太紧,另一方面她又不舍得离开杨潇的臂弯——好吧,她委屈地想,等一会儿我不哭了再撒娇。
  杨潇的外衣很冷,林晓蕊这才注意到那件皮质大衣上还残留着许多尚未完全融化的雪花,雪花在她泛着泪光的眼中变得模糊,进而整个世界都模糊起来,她又感受到杨潇火热的内心,她知道这个男孩也深深地爱着自己,于是她更舍不得放手。
  “你……”林晓蕊觉得自己的情绪差不多适合开口了,可是刚说一个字就发现自己的声线还是那么颤抖,她把脸深藏在杨潇的胸前,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别哭了,晓蕊,我不是回来了吗……”杨潇的腮部还没有从僵冻中完全恢复,说起话来一字一顿。
  “好啦……咱们进屋去吧……这里太冷,小心着凉了。”
  “嗯。”林晓蕊呜咽着答应了,她像小鸟一样紧紧依偎在杨潇身旁,拉起心爱的男孩的冰冷的手,跟着他走向卧室。
  杨潇的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大旅行包,到了门前,他把旅行包放在鞋架边,推开门拥着林晓蕊走屋里。
  林晓蕊拉开灯,用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杨潇,满心的柔情蜜意,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责怪杨潇,她现在已经在他的身边了,这就足够啦——她突然感到自己幸福极了,她不再想流泪,心里剩下的只有欢喜,她的脸色开始红晕,泪痕还没干,便露出羞涩的微笑。
  杨潇看得心里痒痒的,他用尽可能快的速度脱下外衣扔到一旁,又将女孩抱在怀里。
  暖气烧得很足,飘着淡淡的香气的闺房在这个冬夜显得无比温馨。杨潇知道,自己的流畅语言能力马上就会恢复,等一会儿他要好好地跟林晓蕊甜言蜜语、油嘴滑舌一番——仅此而已吗?嘿嘿,哪个傻瓜会这样问?甜言蜜语、油嘴滑舌之后,当然还要在林晓蕊可爱的身体上吃一点豆腐——豆腐是一定要吃的,不仅要吃,还要吃饱,吃足,吃到过瘾为止,这不光是性情使然,自己也很爱林晓蕊啊!想到这份爱情,天知道自己下次回来是哪年哪月,可是明天又一定要离别,杨潇知道自己太对不住怀里的女孩儿了,正因为如此,他更要好好地疼爱她,更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带给她最多的幸福。
  在外面流亡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呢?还是别让这伤感的问题侵扰仅有的幸福时光啦,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杨潇的手开始不那么规矩了。
  “讨厌……”林晓蕊本能地反抗了一下,她知道杨潇开始不安分了,心里又是娇喜,又是害羞,接下来她问了一个傻问题。
  “潇哥,你喜欢我吗?哎呀……讨厌,痛啊……”
  “嘿嘿,我当然喜欢你啦。这还用问吗?该打。”
  杨潇心里想,这样你就嫌痛啦,我一会儿还要那样,再那样,再那样,哼哼……这不能怪我,谁让你是我喜欢的女孩儿呢?不过在那之前,先要搞清楚一个问题。
  “晓蕊,我问你个事儿啊。”
  “嗯。”
  杨潇说着放开了林晓蕊,拉着她坐在床边。
  林晓蕊柔情似水地看着杨潇的眼睛,为下面的问题营造了足够覆雨翻云的气氛。
  “围棋终盘的时候,中国规则是棋子和空地一起数,而日本规则呢,只数空不数子,是不是这两种规则导致下棋的时候思考方式都不一样啊?”
  林晓蕊被问得哭笑不得,呆了两秒,红唇微启,终于又忍住。她委屈地看着杨潇,用自己的眼神表达着芳心:潇哥,你问这个干嘛?你就不问问我有多想你吗?
  “怎么啦?”杨潇认真道,“你不会吗?你只会下中国规则的围棋啊?”
  “你……你真是个呆子。”
  我是呆子?杨潇一脸坏笑地想,我要是呆子,那世界上还有好色的男人吗?他望着身旁柔顺的女孩,心里计划着入侵动作的蓝图,这时林晓蕊就把话接了下去。
  “围棋终盘数子和数空结果是一样的。你好笨。”
  “一样的?不是吧?怎么可能一样,显然是不一样的嘛。”
  “是一样的。”林晓蕊调皮地仰起脸,倔强地说。
  “不一样。”
  “一样。”
  “晓蕊,你信不信,我随手可以给你摆出一局棋来,随便你计不计贴目,按中国规则计算,是黑胜;按日本规则计算,是白胜。你信不信?”
  “潇哥,你好傻啊。”林晓蕊看到杨潇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你这么傻,还教别人下围棋,真是误人子弟啊……”
  “小姑娘,你是业余四段,不是也没教会我?”
  “那是因为你太笨啦!”
  “我笨?赵振龙聪明?他能当围棋家教,我就不能?”
  “那李昌镐还能拿世界冠军呢,你为什么不能?”林晓蕊悠然道。
  “哼哼,他能拿世界冠军,但是他不认识你啊,我虽然学不会围棋,但是我对你好啊。”
  “嗯。我知道你对我好。”林晓蕊柔声道。
  “那你想不想让我对你更好啊?”
  “嗯。想。”
  听到林晓蕊羞涩的回答,杨潇干脆就摆出一副近乎无耻的样子来,“我马上就要对你更好了,哼哼,比以前哪一次都好,你看着吧——”
  今天晚上,杨潇好像不打算再忍耐了,反正林晓蕊会一定会嫁给他的,要是每次都在要紧关头草草收功了事,那也不是真正的爱情啊——他要占有这个女孩儿,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激动,脸上开始发烧,刚要进入预备状态,又怕自己会表现不佳,手心不由涔出汗来。
  林晓蕊早已靠在杨潇的怀里,紧闭着美丽迷人的眼睛,白皙娇嫩的脸蛋和脖颈泛着淡淡的红晕,杨潇简直不忍释怀,暗叹人间毕竟有如此尤物,何必羡慕甚么神仙。
  电灯泡把嫉妒的光芒射在这对情人身上,自己却吊在屋顶,像往常一般迟钝,一动也不动。春意和着灯光在两人的脸上摇曳,过了许久,杨潇对自己说:不行了,我确实忍不住了——这不能怪我,谁让你这么可爱呢?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这可不能怪我,我太爱你啦……
  
  *    *    *
  
  整个屋子的色彩都被染成美丽的红色,最后一切变得温和起来,暖气蒸发掉颜色,只留下纯净的感情。
  夜深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度过之后,杨潇和林晓蕊相拥于床榻之上,在宝贵的宁静中感受着爱情的余温。窗外,雪还在飘,风却刚刚停下来,摆动的树枝结束了今晚的舞蹈。
  林晓蕊刚刚从沉醉的幸福中苏醒,她静静地想,要是没有飘雪,现在一定会有清淡的月光透射进屋里……如果雪花是冰清玉洁,月光代表难以割舍的爱,它们会不会同时出现呢?如今窗外没有月光,只有雪花。可能飘雪也不错,雪花那么纯洁,那么美丽,却又那么冰冷,那么不近人情——你接住她,握在手里,想要给她一些温暖,她却变成了水,转瞬即逝了。
  又过了一会儿,杨潇贪婪的嘴唇离开了林晓蕊的脸颊。
  电灯泡继续懊恼地亮着,它纹丝不动,孤独地吊在房顶。这时候杨潇注意到了它的存在——这么说,刚才一直都没有关灯啊!嘿嘿,没关灯也好,杨潇发现林晓蕊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红红的眼圈衬出晶莹剔透的双眸,这可怜的女孩儿刚才不出声地任自己折腾,此刻还在轻轻地喘息,杨潇闻到林晓蕊的体香,顿觉自己已然是个成功男人了。
  他俯身吻了林晓蕊,心里想到了围棋。
  什么时候盖上被子的?咦?外衣扔到哪里去了?口袋里面还有一张围棋官子图呢……
  “潇哥,我喜欢你。”林晓蕊甜甜地说。
  杨潇心里麻酥酥的,受用无穷,唉,原来女孩子可以这么可爱。他简直不忍心再问什么围棋规则,但是——杨潇想,我还是要问。
  “晓蕊……”
  “嗯?”
  “那个……围棋终盘……”
  “你……你还问这个……讨厌……”林晓蕊嘟起嘴,杨潇正好吻下去,林晓蕊“嗯”了一声,两人又缠绵起来。
  片刻后,杨潇掀开被子。
  “那个……围棋终盘的时候……”
  “真是的,你还问,我不知道……”
  “你知道。”
  “我不知道。”
  “晓蕊……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你是业余四段啊……虽然被我欺负了,也是业余四段哪!”
  “你……你还说……哼,业余四段又怎么样呢,又没人疼爱……”林晓蕊故意幽怨地说。
  “我不是刚刚疼爱了你嘛……”杨潇笑了。
  “讨厌你……”林晓蕊钻进杨潇的臂弯,杨潇侧过脑袋看着她,这女孩儿因为刚才的激动而变得粉红的脸颊此刻显得万分娇柔,让杨潇无限怜爱,春心荡漾,忍不住又想再行云布雨。不过求知的心思这时候却占了上风。
  “晓蕊,你还是说吧,为什么围棋终盘数子和数空的结果一样。”
  “就不说。”
  “告诉我嘛。”
  “就不告诉你。”林晓蕊将柔滑的身子向上移动,脸颊和秀发都贴在了杨潇的胸膛上。
  “你告诉人家嘛……”杨潇学着林晓蕊的声音说,话一出口他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接着他感觉到林晓蕊在自己的胸口咯咯地笑了起来,随后他的胸肌微微一痛,显然是被林晓蕊咬了一口。
  “哎呀……你敢咬我的胸部,我也……” 杨潇嘴里说着,手上丝毫没有怠慢,一招得逞之后,还待再次侵犯,林晓蕊已经吃痛翻身逃出了他的怀抱。
  “讨厌哪……你……你怎么这么坏啊?”林晓蕊佯怒,用棉被捂住自己的身子,从枕头上爬起来,鼓起红红的脸蛋问。
  “不知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不坏啊……”杨潇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孩,不由得呆了。瞬间后他又发现林晓蕊的脸上隐约还留着两行泪痕,不由暗自思忖莫非刚刚下手太重,或者——不止刚才这一招下手太重。
  “很痛吗?”
  “当然很痛。”林晓蕊躺了下来,不敢再接近可恶的杨潇。
  “我帮你揉一揉?”杨潇万分柔情地说。
  “嗯。”
  “那你躺过来啊。”
  “你要轻一点。”
  “没问题。”
  “不许再用力捏我。”
  “OK,No problem。”
  “不许说英语。”
  “OKOK。”
  温存了片刻之后,杨潇又开始思考围棋的地域计算问题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手却停了下来。
  “潇哥,你想什么呢?”
  “想围棋。”
  “不许你想围棋,你都不想我。”
  “我在想你啊。还痛吗?”
  “嗯。你再揉。”
  “嘿嘿,你难道就没有别的地方痛吗?”
  “讨厌。你一点都不爱惜人家……”
  “胡说……我怎么不爱惜你啦?”
  “你……你……你抱着我吧。”林晓蕊突然将自己的香唇靠近杨潇的耳朵,轻轻地说:“我想在你怀里睡觉。”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数子数空结果一样,我就抱你。”
  “不嘛,你先抱我,我就告诉你。”
  “不……”
  “不嘛,你先抱我……”
  “我……”
  杨潇刚刚出口了一个字,便被林晓蕊温柔的亲吻覆盖了嘴唇和舌尖,唉,不用这么主动嘛,杨潇心想,好吧,依着你……
  
  *    *    *
  
  整个屋子的色彩再次被染成美丽的红色,最后一切又变得温和起来,暖气蒸发掉剩余的颜色,留下更纯净的感情。
  天快亮了。
  不经意间,滴滴嗒嗒的落水声居然悄悄响起,随后渐渐清晰可闻。
  过了一会儿,林晓蕊轻柔地说:“下雨啦!潇哥,你听!”
  “下雨?”
  “嗯。”
  “你开玩笑吧,现在是冬天啊,外面正下雪呢。”
  “啊……那……那是……什么声音啊?”
  “晓蕊,你可别怪我不浪漫,我怀疑是暖气漏水了。”
  杨潇说着从床上坐起身,果不其然,一道细细的水柱从右边墙角的暖气管道里喷出来,溅在地上,墙角已湿了一片。
  杨潇翻身下床,蹲在喷水的管道前研究了一番。
  “有没有抹布?”杨潇问。
  “嗯?”林晓蕊裹紧了被子起身,“你要把它缠起来吗?嗯……棋盘上有抹布。”
  窗台下,有一个四十公分高的楸木围棋棋墩,上面放着两个盛满云子的草罐,棋盘的一角搭着一块白色的抹布。
  围棋是林晓蕊惟一的爱好,这棋墩是她父亲生前买的,林晓蕊七岁时父亲教她学棋,十岁时父母遭遇空难,不幸双亡,自那之后她便跟着住在内蒙古赤峰市的爷爷一起生活。
  林晓蕊在中国长大,和父亲一样拥有中国国籍,这套棋具也是在中国东北买的,但林晓蕊的爷爷小林秀雄是一个不好战的日本军人,抗日战争时期当了逃兵,被八路军的铁壳子枪打折了腿,但命不该绝,硬是娶到一个传统的中国小脚女人当老婆,生下了林晓蕊的爹。
  爷爷今年79岁,不善言辞,汉语讲得很糟糕;孙女是今年19岁,性格内向,刚学了几年日语;因为语言的隔阂,祖孙俩平时交谈不多,但感情却很深厚。爷爷一生悲哀,积郁成疾,腿脚又不便,经常咳得下不来床,林晓蕊是个善良的女孩儿,细心照顾着老人家,关怀无微不至,所以爷爷的晚年过得还算幸福。
  杨潇曾经很有钱,帮了林晓蕊不少的忙,要说钱和爱情不相关,杨潇怕是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但是风水轮流转,如今杨潇落魄到这般境地,这女孩儿对他的感情却日渐深厚,要说钱能控制爱情,怕是也不太对。
  “没有别的抹布啊?”杨潇不大忍心用那块擦棋盘的白色绒布来裹暖气管道。
  “嗯……”林晓蕊把手指放到嘴边,想了想道:“我的背包里有手绢。”
  “不用了!我有办法!”杨潇突然想到一个堵住喷水口的法子,“厨房里有竹筷吧?”。
  “竹筷?你要做什么啊?”
  “嘿嘿,你等着,我去拿……”杨潇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开门。
  “哎——”
  “怎么啦?”
  “你……你……穿上……穿上……衣服啊!”
  “哦,哦——对对对,呵呵。”
  杨潇匆忙套上衬衣衬裤,对着林晓蕊会心一笑,出了房间,又小心掩上门。
  拉开厨房的灯,杨潇走到碗架旁边,取了一根竹筷。
  “杨潇。”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杨潇吓得一个机灵,但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转过身,两个身穿黑风衣的不速之客出现在眼前。
  两个黑衣人身高相同,加起来大概有三米八,每个人都比杨潇高半头。
  “杨潇,我×你的奶奶,你跑得还真快。”一个黑衣人沉声道。
  “杨潇,我×你的爷爷,你居然还有这么个温柔乡。”另一个黑衣人沉声道。
  “二位大哥,你们……你们怎么追到这里来了……”杨潇压低声音。
  “少爷让我们跟着你。就知道你有这等去处。”
  “肖大哥,眼看天亮了,我老婆还在上面……肖大哥,你们先回去,我早上一定……”
  “早上?等得到早上,我们还来做什么?”
  “肖大哥……”
  “你以为少爷是吃白饭的?白白放你一天假?哼。现在就跟我们回去。这地方我们也知道了,三天内还不清钱,你老婆就是我们的。”
  “你们……你们……”杨潇不知道该不该发怒,但他知道自己不敢发怒。
  “我们什么?我们比你能干多了,不信三日后自见分晓。上去穿好衣服,跟我们走。”
  “你们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杨潇痛苦道。
  “呵呵,杨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姓肖的黑衣人冷笑道,“罗老师,你教育他一下。”
  “我……不……不用……”
  “闭嘴。”罗老师训斥道,他脱下手套,活动了一下腕部,甩甩胳膊,晃晃肩膀,扭扭屁股,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罗大哥别……”
  啪!杨潇话没说完,右边脸上倒挨了罗老师一个既响亮又闷烧的耳括子。
  罗老师此招乃是蓄势而发,力道惊人,杨潇被打得眼冒金星,直撞到身后的碗架上,嘴角渗出血,碗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为这漂亮的耳光喝彩。
  “潇哥,你怎么啦?”屋子里传来林晓蕊的声音。
  杨潇眼前的小星星由无数颗变成有限颗,随后变成十来颗。
  星星们绕着杨潇的脑袋转来转去,忽然一齐碎了,金光闪闪,接着变成一滩暗红。
  “潇哥……”
  “啊,没……没……什么,哈,有老鼠,”杨潇捂着右脸,尽力清晰地喊道,“吓……吓了我一跳,刚刚抓它没抓住,没事儿,我马上过去,好冷啊……你裹好被子,别着凉了!”
  “嗯。外面很冷啊,你快进来吧。”
  “马上,我收拾一下就进去——嘘……肖大哥,你饶过我这一次行吗?”
  “不行。”
  “我……”
  “这妞儿很关心你?”
  “肖大哥……”
  “嘿嘿,有意思,那么,给你一个小时。我们在这里等。仁至义尽,杨潇,我们仁至义尽了。”
  “一个……小时……我……等到早上不行吗?”
  “那么,我改变主意了,半个小时。快滚进去吧。半个小时也是高看你了。罗老师你说是不是……”
  “是。高看他了。五分钟就可以。半个小时是我的水准。”
  杨潇把嘴唇咬出了血痕,但又只能忍气吞声。
  “好,半个小时。”杨潇咬牙道,“你们……能不能出去等,晓蕊的爷爷要是撞到你们,让我怎么跟老人家解释呢?”
  “外面很冷。”
  “可是……”
  “还有二十九分钟。”罗老师插嘴道,“你接着饶舌吧。”
  “我……那你们躲在后面的放旧家具的屋子里……”
  “咦?看来你是不想进去,我们替你进去吧。”肖大哥道。
  “别别……别胡来,好……就半个小时,你们千万藏起来!拜托了。”
  杨潇说着打开水龙头,让自来水冲掉嘴角的血痕,然后握着手中的竹筷走向卧室。
  他走过罗老师面前,罗老师抬起腿,在他屁股上送了一脚。
  杨潇被这一脚踹得失去平衡,噔噔噔向前冲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刚好撞到卧室的门,筷子差点插进脖子。他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耽搁,慌忙爬起来,扭开房门走进屋子,顺手上了锁。
  “呵呵,刚才摔了一跤……”杨潇搔搔头,难为情地说。
  “谁让你毛手毛脚的,摔到哪里啦?” 林晓蕊裹着棉被坐在床上,探头打量着心上人。
  “摔到脸了,嘿嘿,不过没事儿,主要是太黑,有老鼠,我又着急回来抱着你……”
  “那你来抱我吧。”
  “等一下我把暖气搞定就过去抱你。”
  “厨房里有老鼠吗?我好久都没见过老鼠……”
  “有两只,黑黑的,坏透了,唉……可能是外面跑进来的。老鼠坏透了。其实……老鼠本来就是那么坏的,也不能怪它们。”
  林晓蕊被逗得微微一笑。
  杨潇抓起适才仍到椅子上的外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将手中的竹筷削尖,然后折断,只剩下前面一截。
  林晓蕊好奇地看着杨潇拿起棋墩旁边的板凳,将竹筷的尖端对准暖气管道的喷水孔,然后用板凳咚咚地敲了下去。
  竹筷被钉进管道,水立刻止住。杨潇用刀削断露在外面的半截竹筷,站起身来冲着林晓蕊耸了耸肩。
  林晓蕊露出甜甜的笑脸,正要说两句夸奖的话,却发现她心爱的男孩嘴角渗出了鲜血。
  “潇哥,你……”
  杨潇看到林晓蕊的表情由柔情转变为惊诧,便已经猜出一二,他伸手抹了抹嘴角,发现有血渗出,再动一动下颚,感到有一颗牙齿即将脱落。
  “啊……这个……”杨潇看着擦在手上的血迹自嘲道,“看来刚才摔得不轻……都是因为急着回来跟你亲热。”
  林晓蕊咬着嘴唇,刚想开口,杨潇已经蹿到床上,连棉被一起把她抱在怀里。
  深情的拥抱,高高在上的电灯泡,不再喷水的暖气管道,一切都那么安静。
  杨潇感到自己的嘴角又渗出血来,他懊恼地用舌头舔了舔,又活动了一下腮帮,发现那颗牙齿还不至于马上脱落。
  “唉,本来今天也轮不到我出血的,对不对,嘿嘿,不过这样才公平嘛!”
  林晓蕊羞得垂下头,杨潇轻轻吹着她的秀发,这时候,有两滴泪水落在棉被上。
  “你哭啦?”
  “潇哥,你看你摔的,脸都肿起来了……”
  林晓蕊也不知道自己想起了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伤感,她没有想过哭,泪水却落了下来。
  “嗨……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好了,快给我讲一讲围棋终盘规则吧,为什么数空和数子是一样的?”
  “本来就是一样的,”林晓蕊抽泣着说,“日本规则在算目之前……”
  “唉……别哭啦!晓蕊,你可是业余四段啊,哪有业余四段棋手一边哭一边给别人讲解围棋规则的……”
  “讨厌……”林晓蕊想伸出手来捶打杨潇,但手臂都裹在棉被里,一时抽不出。
  “嘿嘿……”杨潇笑着说,“你真可爱。”
  “我讨厌你。”
  “你不讨厌我。”
  “讨厌你。”
  “你刚才不是还说喜欢我吗?”
  “谁让你那么笨,又不懂围棋规则,又摔成这个样子……”
  “我把脸摔肿了,你就不喜欢我啦?”
  “不是……我……”
  林晓蕊抬起头,杨潇笑着吻了她的小鼻子。
  “这样吧,我摆一局棋给你看……”杨潇说,“我摆一个终盘,你来解释,好吧。”
  “嗯。”
  杨潇在林晓蕊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闪身下床,把窗台下的棋墩拉到床边,打开草罐拿出棋子摆起了棋局。
  “我摆十三路棋吧,节省时间。好吧?”
  “嗯。”林晓蕊用棉被擦掉睫毛上挂着的泪滴,伸出手来托着下巴,温柔地看着杨潇用拙劣的动作夹起一颗颗棋子摆在棋盘上。
  棋局摆完了,杨潇指着棋盘道:“当十三路棋盘来看,不计贴目,中国规则,你看,黑87目,胜5目;按日本规则,只算空,白28目,胜5目……”
  林晓蕊格格地笑起来,杨潇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你看看棋盘上,黑子和白子一样多吗?”
  “啊?当然不一样啦!这……”
  “围棋是一人走一步,谁也不能多走,你说,为什么棋盘上黑白子不是一样多呢?”
  “这……有提子嘛,这显然是可以成立的。”
  “对呀,有提子,日本规则里有‘还空’,被提掉的子放在盒盖里,在终盘做棋的时候要还回自己空内,而且……”
  “被提掉的子,算目的时候要放回空内?”
  “当然啦,吴清源老先生后来提出过……”
  “啊!不用说啦,那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明白了!原来猫腻在这里……哈哈哈……晓蕊,我明白啦……”
  “唉……潇哥,你有时候好笨啊!”
  “什么?我笨?你敢说我笨?”
  杨潇蹦回床上,把林晓蕊扑倒在身下,一阵亲吻。
  两人再分开时,突如其来的寒冷和伤感让杨潇心里一痛。
  现在他好像明白了中日围棋规则的主要差异,但他还有多少时间?
  杨潇抱紧怀里的女孩,恋恋不舍地望向床边的楸木棋墩,扁平的云子静静地躺在棋盘上,每颗棋子细腻的手感好像回到了指缝之间,他想起林晓蕊教他学棋的日子,三三、星、天元……小目、高挂、双飞燕……还有什么中国流布局,定式、手筋、收官……定式?呵呵,杨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小飞挂角之后该走三三吗?对了,盘角曲四是无条件死,还是实战解决来着?嗨,当时又何必拒而不学日本规则呢?
  算了,不想这些了。该走啦。晓蕊,我真对不住你,希望这辈子,我有机会补偿。
  “晓蕊,我有东西给你。”杨潇说。
  “我困啦……”
  “啊?可是……这个……”
  “你有什么东西给我啊?”
  “我……留五百块钱给你……”
  林晓蕊突然推开杨潇,从他的怀抱里逃了出来。
  “潇哥……你……明天又要离开吗?”
  “啊……我……不……不一定。”
  杨潇看着林晓蕊渐渐显露出悲伤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只能撒谎,虽然这个谎言可能持续不了几分钟,但他还是没办法让自己说出事实。
  “你陪我住两天好吗?”林晓蕊乞求道。
  “呃……我……先把钱给你吧。”
  “我不要钱,我现在每个月都在图书馆干活,能挣到钱。”
  “你留着吧。给爷爷买点东西,自己也吃点好的。”
  “我又不是吃不起饭,你才应该吃点好的呢,你比上次回来瘦啦!”
  “我在老板身边做翻译,教他小子下围棋,天天山珍海味……”
  “你说谎!”
  “啊?没有啊!”
  “你肯定没吃山珍海味。”
  “为什么?”
  “因为……我有那种感觉。你肯定在外面受了苦,还不肯对我说。你回来了,我要对你好一点,你又碰到老鼠,摔了跤,你好可怜啊……”
  “胡说……我才不可怜,呵呵,我能受什么苦,你别胡思乱想啦……”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传到两人的耳边。
  杨潇心跳猛然加速,脊背上直冒冷汗。
 楼主| 发表于 2008-9-30 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龙哥龙嫂
  
  “晓蕊、もう寝たのか?”
  是爷爷。
  杨潇放心了,林晓蕊却吓了一跳,想不到爷爷会出现在屋外。
  “晓蕊、もう寝たのか?”
  “爷爷,我……没事……”
  “ああ、杨潇は中にいたのか?”
  “爷爷……”
  “よし、安心した。杨潇、孫娘をよろしく頼む。”
  “What?”
  “爷爷说要你对我好一点。”
  “啊。Of Course I will. You know that.”
  “你说英语爷爷怎么听得懂!”
  “我……”
  “さっきの音を聞いて、何かあったのかと思って。邪魔して悪かったな、私はもう寝るから、お前らも早めに寝なさい。”
  “爷爷要走啦。”林晓蕊在杨潇耳边简洁地翻译。
  “啊……爷爷,您……慢走……小心一点……”杨潇结结巴巴地说。
  门外没了动静,看来老人回房去了。
  林晓蕊依偎在杨潇的身旁,杨潇靠在床头的木栏上,两人相视一笑,都不说话。
  要是爱情可以永恒该多好,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该多好,或者哪怕他能多陪她一天,该多好……
  要是二叔没出事,该多好……
  但人生是不可逆的。二叔出事了,亡不待夕,整个家业都完蛋了,他自己也被扯了进去,三天之内怎么可能还清韩少爷的钱呢?三天?三十天也不行。事到如今,韩少爷的人盯上了林晓蕊,他又不能一走了之,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天无绝人之路,是骗人的,还是真的?
  “潇哥,其实我不喜欢日本规则。”林晓蕊突然开口道,“中国明朝以前,围棋的点目规则就是现在日本规则的基础,其实已经被中国淘汰了,我觉得中国规则和应氏杯规则都比日本规则好,棋子和空地同等对待……”
  “还是……别说围棋啦。”
  “好吧。潇哥……你让我在你怀里睡觉吧。”林晓蕊轻柔地说。
  “晓蕊,我可能……我……”杨潇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接着说道:“我……要走了,现在就要走。”
  
  *    *    *
  
  “你碰到谁了?杨潇的弟弟?杨潇什么时候有个弟弟啊?”赵振龙不解道。
  “他有个弟弟。”张楚说,“还给我们杂志投过很多稿子。”
  “好,他有。那关我什么事呢?你要从我这里借钱给他用?”
  “你必须帮他这个忙。龙哥,我今天就是拆了你的房子,也得从你这里拿走3000块钱借给他。”
  “哦?你们俩什么关系啊?他是做什么的?”
  “英文翻译。虽然比不上他哥哥的出息……”
  “杨潇?杨潇有什么出息?你告诉我杨潇有什么出息?”
  “你不能这么问吧。”张楚笑了,“家境变故,谁能料到呢?”
  “我指的不是这个。”
  “你是说他放弃了林姑娘?”
  “也不是……唉,算我什么都没说吧。”赵振龙摇摇头,“大家都一样。都一样。”
  “龙哥……关于林姑娘,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什么意思?”
  “我……其实早就想告诉你……”张楚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接着道:“你知道林晓蕊现在的情况吗?”
  “你知道?”赵振龙听得一愣,正色道:“知道就快说。”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把这女孩儿转手给杨潇。”张楚看着赵振龙。
  “我?转手给杨潇?你哪里听来的?我看你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是不是……”丁磊试探道,“呃……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你现在回去拿PS2吧。”赵振龙转向丁磊道,“带上色差线、手柄记忆卡全套,带两张正版游戏,必须是上半年的。拿了东西再过来,要多久?”
  “你真要借啊?急用?”
  “急用。”
  “那我现在回去拿,两个小时以内给你送过来。”
  “两个小时……那你来这里吧。”
  赵振龙从怀里摸出一张名片,指着下面的地址道:“郑老师家,地址写在反面。”
  丁磊接过名片,看着地址搔搔头道:“让我去这里?”
  “对。”
  “为什么啊?”
  “你去了就知道。比你编杂志有趣多了。回去拿吧。”
  “哦。那好吧。两个小时之内我会赶到那边。张大哥,我的签名……”
  “等会儿我们还会再见面。”张楚笑着说,“你要不嫌弃我就给你签。”
  “啊,那太好了,冲着张大哥的签名,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Shit!”赵振龙道。
  “我走啦!”
  “一会儿见。”张楚回应道。
  丁磊回眸望向被赵振龙抛弃的小PS2,摇摇头离开了赵振龙家。
  赵振龙起身泡了两杯咖啡,递给张楚一杯,两人坐在沙发上。
  “说说吧,我刚才问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和林晓蕊的事情?”
  “呵呵……郑老师告诉我的。”
  “他告诉你这个做什么?”
  “……当天的夜,分秒难舍,情像决堤倾泻,为何别了,定要装出好过些?明明是爱得深,明明是伤得狠,仍是要假装,要扮作没缘分;只可以强忍,只当没发生,埋藏热爱,逃避眼神的接近……太狠心,太多苦苦牺牲,期望有一天,我们会没仇恨。轻轻挽你手,却捉不到你手,难明是我还是你没有信心,仰天笑问,有否天荒爱未泯……”
  听到这里,赵振龙起身来到电脑桌旁,拿起电话的听筒,《碧血剑》的主题曲立刻停止。
  “喂……哦,稍等……张楚,你的电话。是郑老师。”
  张楚将信将疑地站起来,接过电话。
  “喂?”
  “张楚吗?”
  “是我。郑老师……”
  “我看了你的稿子。这个章节写得不行。”
  “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把场景写到北方吗?赤峰市你去过?”
  “我去过。我觉得这样写……”
  “你觉得?你有没有先把你的意见表达给我,然后再去写?这一章问题非常多。你在这里写亲热戏,上下场衔接上会产生很多问题,另外,你为什么不写预定的电子游戏的情节?林晓蕊怎么不明不白就成了业余围棋四段了?她怎么可能在几年前就认识杨潇,还教他下棋?一年以前赵振龙都不认识林晓蕊!你别忘了这篇小说写的都是真人,你不要编造得太离谱。”
  “呃……郑老师,关于杨潇和林晓蕊的结识时间,我想变动一下,其实戏里面赵振龙这个角色可以大幅削弱,我觉得……”
  “你又觉得?你有没有事先把你的意见告诉我?你知不知道小说的前半部分已经在改编剧本了?”
  “已经在改编啦?”
  “嗯。还有,林晓蕊的爷爷是怎么回事?肖大哥和罗老师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物,是你想当然加上的?你在写这篇小说之前,就已经知道要改编剧本,要拍电影,需要出现哪些人物,这些人物有哪些戏,要向观众传达怎样的画面,如何去表现,我跟你讲得一清二楚,不要随便增删角色,不要写任何与拍摄无关的东西,场景变化地域跨度不要太大,不要过于依赖地理特征,这些你为什么都不遵守?”
  “呃……对不起对不起,郑老师,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前半部分已经在改编剧本了,我有更好的主意,而且那个肖大哥和罗老师是确有其人的,杨潇跟我提过。其实,我是想重写一下前面的部分,我觉得……”
  “你还觉得?”
  “郑老师……”
  “我不是不鼓励你创新、求变,问题是,你有新的想法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或者至少来说,为什么不在动笔前告诉我?”
  “郑老师,对不起……”
  “对不起能解决问题吗?对不起能解决什么问题?除了能缓和我的不快,还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吗?你马上过来,这一章要重写。正好有些新情况,我们要改动一下,我也要听听你的意见。”
  “啊……好好好,我很快就过去……好……好……再见。”
  张楚胆战心惊地放下话筒,赵振龙含笑看着他。
  “被批了?”
  “可不是么。”
  “你小子又胡写一气了吧?”
  “我是觉得……”
  “哎——行了行了,你有什么想法,找郑老师说。你要真能把我这个角色删掉,我感激不尽了。”
  “唉……不是那么回事,我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是我也知道一些事,是你不知道的。”
  “好啊,咱们不妨先搞清楚,然后再去他那儿。”
  “对。先搞清楚。你先说。你跟林姑娘的事。”
  “我先说?好……嗯……你有没有听说过,去年跟玲玲分手之后,阴差阳错,我又认识了一个女孩儿。”
  “是林晓蕊?”
  “不是。跟那个女孩儿分手之后,阴差阳错,我又认识了一个女孩儿。”
  “是林晓蕊?”张楚咬着牙问。
  “对。其实也不能说认识。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
  “怎讲?”
  “你知道杨潇发达的时候,经常在花花公子圈子里混,那里面有个叫马神的哥们儿,听说过吧?”
  “传说中那个泡马子的神?”
  “不是传说,是事实。学术界一直想要证明世界上存在马神泡不到的女孩儿,当然他们都是徒劳的。有一天晚上,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吃饭,除了马神,大家都是北方来的,斗了不少酒,都有点高了。马神突然说,有一个日本血统的小美女,父母都是日本人,但她是在中国长大,非常正点,又很清纯,问我们谁想要。马神的美女情报闻名业界,所以大家都来了兴致——当然除了我以外。”
  “龙哥?”
  “怎么?”
  “请您不要装孙子可以吗?您对日本血统的小美女不感兴趣?”
  “对美女感兴趣,需要经济实力。马神提到美女,大家就开始打听价钱。马神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相片,然后用他那台VAIO放了一段**的视频。这叫预览,就是Preview,是惯例。”
  “然后呢?”张楚关切地问。
  “然后?大家都傻了,没人见过这么正点的美人胚子。”赵振龙品了一口咖啡,接着道:“天生尤物,无敌啊……有人怀疑图片和视频是修改过的,其实也只是随口说说,大家对马神的专业精神和职业道德心知肚明,从没发生过哪个女孩儿跟预览相比其实不副的情况。马神开价50万人民币。”
  “50万?我……我……不是吧?你们买卖人口啊?”
  “杨潇马上说,50万,没问题。我要了。”
  “I… I… I really don’t know what to say…”
  “Well you don’t have to know. 接下来开始竞价,最后还是杨潇胜利,80万。下面的问题就是怎么泡到这个女生了。马神掏出一片索尼原装的记忆棒,对大家说,这个小妹妹他已经泡到手了,通过网络和书信搞定的,女孩不知道马神的相貌,也没听过马神的声音,只知道马神的代名是小明。所有的交往资料都在那片记忆棒里。”
  “God…”
  “马神把记忆棒给了杨潇,对他说:所有可能出现的情敌,我都放倒了,你不必再担心。我泡这小妹妹的时候,没有用到什么特殊知识和才学,你把这里面的资料都看一遍,记住我跟她曾经聊过的话题,见面时知道该说什么,这女孩儿就是你的了。她会下围棋,会玩日本电视游戏,要想不穿帮,你也得补习一下,围棋知道规则就可以,电子游戏方面你必须能通关《最终幻想IX》和《勇者斗恶龙VII》。这个小妹妹没有任何恋爱经验,非常容易搞定。杨潇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最后他接过记忆棒,立刻就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情:他把那片记忆棒交给我了。”
  “给……给……你……”
  “嗯。他说:赵振龙,这女孩儿交给你照顾了,我活了这么久,泡的马子不比马神少,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我已经没有再付出真爱的能力了,我看这女孩儿不错,你替我照顾她。你会下围棋,又喜欢电视游戏,你要对她好一点,不旺我们相识一场。而我呢,我当时刚喝了一大口啤酒,听到他这么说,还没来得及激动,因为换气时机不当,一个不小心差点被呛死。后来他们说,我被那口酒呛昏了,然后他们七手八脚把我送到医院,我在医院醒过来,吐了医生一脸,然后被赶出去了,后来他们又送我回家了。
  “第二天我起来,摸了摸身上,竟然摸到那片256MB的记忆棒,看来这事儿是真的发生过。不过我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杨潇,问他是不是脑浆过期了,要么是因为什么事想不开,挥刀自宫了?他只承认自己喝多了,但林晓蕊是送给我的礼物,他说我无论如何要收下,不然就是不把他当哥们儿看。我问他,至少让我知道为什么吧,他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现在想起来,杨潇当时可能是预感到了他二叔的事业危机,你知道我原来有个ID叫‘他二叔’,就是指杨潇的二叔,我跟杨潇挺熟的,不过他居然这么信任我,说来真是惭愧啊。”
  “那……然后……你……”
  “我跑到赛格电脑城买了一个16合1读卡器,回来以后把马神的资料拷贝到电脑上,看了一天一夜。马神泡马子的本事,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男人,不知道是女人的福分还是劫难。”
  “资料还在吗?让我看看他怎么泡到林晓蕊的……”
  “你看了也没用,你学不会的,我也一样,我们跟他相比,差得太远。在这个行当上,如果马神是博士,我们只能说刚刚识字。那小子不但在感情上拥有丰富的经验和判断力,知识也丰富得令人发指,上通天文,下晓地理,琴棋书画信手拈来,竟然还会玩电视游戏。”
  “他长得帅不帅?”
  “无敌。等会儿你可能会看到他。”
  “那太好了,讨教几招。”
  “你?哼。”赵振龙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不自量力的东西。”
  “别这么说嘛,我也是男人啊!”
  “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不如让我给你解释一下什么是硬件区别。英特尔的CPU家族里,你知道不知道奔腾和赛扬有什么区别?”
  “你说呢?你觉得我知道吗?”
  “我随便举例来说,采用0.18微米工艺生产的铜矿赛扬533只有128KB的L2 Cache,L2 Cache就是二级缓存。举个例子来说,CPU执行一项任务,需要指令和数据,它会先寻找L1 Cache,也就是一级缓存,如果那里面没有它要的东西,我们就说一级缓存没有命中,于是它开始寻找二级缓存,同样的道理,如果二级缓存也没有命中,CPU就会去查找物理内存;一级缓存和二级缓存统称CPU内部缓存,如果内部缓存的命中率很低,那么程序执行的效率就会大打折扣。英特尔不同品牌的CPU一级缓存容量都不大,关键差别就在二级缓存。奔腾系列的CPU二级缓存会大于同级别的赛扬系列CPU,这是它们最重要的区别之一。”
  “我在单位用的电脑就是赛扬CPU。”
  “其实赛扬也不错了。我们拿二级缓存做例子,假如你是128KB,那马神就是128GB。懂吗?”
  “你说呢?”
  “我们回到泡妞问题。人类大脑的L1 Cache存储基本反射,容量大同小异,泡妞时L2 Cache越大,命中率就越高。马神泡了十五年的马子,十五年里马神总共更换了48个女朋友,碰到什么样的女孩,该怎么泡,用什么方案,什么动作,说什么话,演出什么表情,如何处理各种微妙的感觉,爱情几时开始,如何结束,统统成竹在胸。这些经验,就算完全传授给你我二人,张楚,我们也只能把它们放到硬盘上。需要调用这些经验的时候,等CPU从硬盘上读取到相应的数据,什么菜都凉了。而马神,则不然,十年来的经验,十年来的灵感,十年积累到的所有女孩子的档案,全部保存在二级缓存里面,就是说直接保存在CPU内部,常人想都不敢想,马神遇到妞,两个时钟周期什么都读到了,一切指令,一切数据,命中率百分之百,马上可以拿出相应的手段,交叉对比,拾漏补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二级缓存大出你不止一个境界,这就是他跟你的区别。”
  “你是说他的经验太多,我的脑子里装不下?”
  “不仅如此,你反应速度也不行,心理素质也不行。总之,你不行。”
  “好,我不行。”张楚让步道。
  “你还别不服,这只是你跟马神的硬件差异,有没有兴趣看看软件差异?马神有一套三百平米的房子,有一辆BMW 760,有我们数不过来的存款,还有一个在德国做光学镜头生意的老爹。你呢?你什么都没有,你本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是现在……”
  “现在没有了。”
  “哦,对了,想不想比比学历?马神在新加坡拿了经济学硕士。”
  “OK。OK。不说他了。”张楚喝了一大口咖啡,掏出一张纸巾擦擦嘴,“说林晓蕊吧。你看了马神的泡妞记录,然后呢?”
  “然后,先说说林晓蕊,从对话记录来看,我觉得她应该是一个感情细腻,性格甜美的女孩,可能会因为想要一个轻吻而撒娇,可能会因为你没有按时洗澡而生气,她会烹制美味可口的果酱馅饼和蔬菜点心,不喜欢肉类,但是喜欢和男朋友一起逛街、在野外散步,她对衣物不太感兴趣,但是钟情于自己国家的国粹——电子游戏。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我觉得她不应该跟着我,她这么完美,应该跟着杨潇,享受富人的生活,至于爱情,有句俗话说得很好嘛:If there is love, it’s OK. If there is no love, it’s OK too.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决定把林晓蕊还给杨潇。当然那时候我不知道他马上就要出事,我还专门题了词给他,你看,这儿还有草稿……”
  赵振龙说着,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张折成四折的宣纸,他将宣纸展开,铺在玻璃茶桌上:
  
  private void LoveHandler(object sender, System.EventArgs e)
  {
  may there.Exist bool Love;
  Love = true;
  do {this.NeverStopRunning (Love,You && YourGirl) }
  while (Love == true);
  //however:
  if (Love == false) e.cancle = true;
  }
  //Code Language = Microsoft C# 1.1
  AD20040505,申甲猴年三月十七,立夏,赵振龙题赠杨潇。
  
  “我第一次看到毛笔黑墨写英语字母。”张楚说。
  “嗯。这些代码代表了我当时的心情。就是我……”
  “哎——行了,你不用讲了,我肯定听不懂。龙哥,物质生活又不是幸福的充要条件,你对自己那么没信心?”张楚插嘴道。
  龙哥沉默了几秒,将宣纸折起来,塞回原处。
  “杨潇说他已经不会再爱上女孩子,其实,说老实话,我也不会了。”
  “是吗?生理上的问题?”
  “你大爷的!我……我……跟你说一个经历。我跟玲玲分手之后,很快认识了一个叫王薇的女孩儿。”
  “你怎么总能认识一大堆女孩儿呢?我不明白。赵振龙,我不明白。”
  “啧,玲玲是我的初恋,之后我认识王薇,然后就没有了,林晓蕊根本不算,跟我在一起的就这两个女孩儿啊,不多啊!”
  “也是……不多。”
  “就是嘛。我跟王薇进展很快,可能是那时候我太需要感情寄托了,我以为我找到了这辈子都会跟我一起过的人,她可能也是这么以为的。没过多久,我就接她来了家里,天黑了,她就在这儿过夜。”
  “于是你们就……”
  “对。于是我们就……我就不说了,之后我……哭了……”
  “You what?”
  “I cried. Yes. You may not believe this, but it’s true. I cried.”
  “龙哥,你糟蹋了人家姑娘,然后自己良心发现,然后哭了?”
  “嘿嘿……”龙哥干笑两声,弯着右手的食指擦了擦上嘴唇,接着道:“这不是良心发现的问题,现在可以当笑话讲了,但当时我确实很难受。你知道,玲玲是我的初恋,从高中她接受我示好,到去年我逼她离开,一共是五年六个月零九天。这段感情,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占据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篇幅。怎么讲呢?好像从前每天的感情都能生成一个日志文件,后来,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这些文件悄悄从纯文本变成了操作系统必须的动态链接库文件,想删掉是门儿都没有。更神奇的是那些链接库会钻进注册表改变你的生活,像木马一样,关联到你生活里的任何事情,平时稍有不慎就让你难过,让你不爽,可是你无处可逃。那些木马伪装成系统服务,你每天早上一起床它们就生效,它们不在system目录下,也不在system32目录下,你压根儿就不知道它们在哪儿,你只知道它们在运行,影响着你的所有行为,但是你却看不到程序的路径。更夸张的是文件碎片,你得眼睁睁看着,它们全都是绿的,没法移动……你知道它们在磁盘碎片整理的时候为什么显示为绿色吗?”
  “我不知道。
  “因为……”
  “你们学计算机的是不是都有这种贱毛病啊?凡事都拿专业做比喻?”张楚打断龙哥,“你用专业知识做比喻的时候是不是很爽啊?”
  “不是,这连专业的毛儿都没沾上。你听我说。因为文件碎片的原因,我从来没有足够容量的连续的感情空间跟玲玲以外的女孩儿那么亲密地接触,也就是说我在多用户方面没有任何经验。那天晚上,某种很重要的亲昵的行为,那个女孩儿的反映跟玲玲完全不同,简直是天壤之别,要是马神,那正合他胃口,但是我,当时突然近乎病态地怀念起从前的感觉,你知道吗?那种持续了很多年但是最后失去的感觉,我简直没法控制自己,我抱着那个女孩儿,她看不见我的脸,我拿枕巾擦眼泪,还是止不住,后来我干脆跑到厕所哭了个够。张楚,我跟你说句老实话,我要是再脆弱一点,就直接在厕所里蓝屏了,我就完蛋了。你想想我当时的样子——木马泛滥,程序出错,满硬盘的碎片,内存不足,指令命中率为零……唉!”
  赵振龙说到最后,蛮伤感地发出一声叹息,顺下眼皮盯着自己的拖鞋,不吭气了。
  “你真可怜啊。”张楚想了半天,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不是可怜不可怜的问题……那你可能不信……反正……这个要经历过才知道。也可能你永远体会不到,可能我们不是一种人。”
  “别这么伤感嘛。” 张楚用一种慈父般关怀的眼神望着赵振龙。
  “我没伤感。”赵振龙眼也不抬。
  “那你接着说。”
  “我忘了锁上厕所的门。她跑过来,打开门,发现我在里面哭,我狼狈得要命,不知道她怎么理解的,我反正没解释过。在那之后,她就拼命找茬跟我闹意见,我需要花费来安慰她的时间越来越多,她的脾气越来越坏,我开始觉得厌烦,我就直接跟她说了。”
  “你提出要分手?”
  “嗯。她闹了一个月,她说我伤透了她的心,然后推论到那个亘古不变的真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说好吧,你怎么想都行,你要钱我也给你。我可能就说错了这一句话,她哭了两天,然后又推论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金钱都是粪土。”
  “这可不是真理,这是歪理邪说。这傻丫头没尝过苦日子,不知道穷人有多需要钱。”张楚颇有感慨地插嘴道。
  “她家里不富裕。”
  “不富裕和穷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总之从那天开始我已经不能跟她沟通了,她开始骂我,一开始无非是骂男人通用的那些词汇,无能啦,平庸啦,不诚实啦……这还是好的,后来她什么难听的词儿都说得出口,我简直就不是人了,那阵子我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好好的女孩儿可以突然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说老实话我也很伤心,女人实在是……女人的某些性格,实在是上帝的败笔。后来她骂够了,从我这儿拿了点钱,我们就分开了。”
  “从这以后……你就……不相信爱情啦?”
  “爱情嘛,信则有,不信则无。它会开始,也一定会结束,只是个时间问题。你要追求这些,It’s OK,你不追求这些,It’s OK too。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反而不像原来那样放得开,如果我看到一个女孩儿,感觉到我有可能喜欢她,我首先会说服自己放弃,我不能再面对这种事。假设女孩子的扩展名是GIRL,那么双击这个文件,应该是启动情感处理软件,但是对我来说,双击之后,首先启动的是防火墙,防火墙会询问:你是不是真的要打开这个文件啊?你不是开玩笑吧?打开这个文件对你来说很危险啊,你可能会死机啊,可能会感染病毒啊,这个文件迟早要损坏啊,到时候你删都删不掉啊,如此等等。马神说我患了美女综合恐惧症,属于典型的赵氏症候群,也可能是暂时的,但我确实病了。这我承认。”
  “什么怪病啊……然后呢?然后……听说你就开始研究相对论?开始当围棋家教?”
  “嗯。对。我研究相对论是想找到办法回到过去,或者去未来也行,只要能离开现在这个世界。”
  “龙哥,我看你不是病了,你是疯了。”
  “呵呵,我来解释一下吧。”
  “不必了,龙哥……”张楚慌忙摆手,但赵振龙已经把话接了下去。张楚早就听说,只要让赵振龙联想到什么相对论,或者什么时空变化之类的东西,他不讲够三个小时就停不下来。
  “让我从一个简单的例子讲起。以后你每天来我这里上课,一个月左右可能会让你对我的计划有所了解。”
  “龙哥……”
  “光速不变原理你知道吗?”
  “龙哥,我不知道,我看咱们还是……”
  “好,我告诉你,光速不变原理,简而言之,就是光速是不变的,这个速度不能再与其他速度进行叠加。你现在拿一个闪光灯向前闪光,光的速度是每秒三十万公里。假设你以每秒十万公里的速度前进,前进的过程中你触发闪光,那么闪光前进的速度还是每秒三十万公里,不会变成每秒四十万公里。想知道原因吗?接近光速时物体的质能转换关系,你一定听说过,物理学当中最复杂最难以理解的公式,恰好又是妇孺皆知的: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
  “龙哥,to be honest with you,我完全听不懂,龙哥……”
  “好好好,你这个弱智,那你记住光速不变就行了,相对论现象现在也已经有实验证明。”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跟你没关系,跟我有关系。想要回到过去,首先要懂得时间的相对性。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时间,你信吗?你的明天未必是我的明天,对你来说同时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未必是同时发生的……”
  “龙哥,你别胡扯了,咱们……”
  “你好歹学过高中物理,我给你举个经典例子。你站在一列向前行驶的火车厢中间,车厢的前门和后门分别有两个美女。美女,懂吗?”
  “懂。”张楚说。
  “好。现在两个美女到你的距离相等。这两个美女,注意,每人有一个闪光灯。”
  “怎么又是闪光灯?”
  “她们是你的Fans,同时对你闪光,因为光速不变,且两个美女与你距离相等,所以你一定是同时收到两个闪光,对吧?”
  “对啊。”
  “但是,对于站在站台上的我来说,对于我赵振龙来说,火车是向前行驶的,如果两个美女同时发射闪光,那么光从闪光灯出发到射在你身上的这段时间里,火车又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对吧?这样前门美女的光到你的距离就比后门美女的光到你的距离更近,而光速是不变的。所以,对我来说,除非后门的美女先闪光,否则你是不可能同时收到两个闪光的。换句话说,既然你同时收到了两个闪光,那么,两个美女一定不是同时对你闪光的。”
  “这……”
  “所以说,对火车上的你来说同时发生的事情,对于站在站台上的我而言并不是同时发生的。所以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时间。”
  “这……这……”
  “你之所以觉得混淆,是因为光速不变,光速不能与火车速度进行叠加,火车速度越快,相对论效应越明显,如果火车速度达到光速,后面美女的光就永远射不到你身上,对你来说时间就停止了。等火车停下来,你回来会看到我赵振龙已经是个老头儿了,可能已经进了棺材,可能骨灰都没了踪影,而你呢,你还是现在的样子,还可以泡美女。当然,如果两个美女朝你吐口水,那就回到牛顿的经典力学问题上了,与车速叠加,没有漏洞,就是你学的高中物理。”
  “你的意思是,如果速度够快,就能够追上时间?”
  “这是文学上的说法,是借喻还是比喻还是什么的,你小说里可以这么写。宇宙当中,没有绝对孤立的时间概念。时间与空间是紧密相联的。你知道,我们对目前我们所处的时空体系的认知基于目前的数学理论,而这套数学理论只是四维时空体系内的数学,用这样的数学工具很可能是无法计算复杂的时空折叠现象的。”
  “龙哥……”
  “你想想看,用平面几何知识能够计算球体体积吗?同样,空间解析几何无法计算时间,除非另外引入代数变量;推而广之,四维时空体系中的数学也无法计算超时空体系的模型。我们无法研究时空变换,可能是因为我们没有掌握用于分析这种体系的数学工具。”
  “龙哥,我真的……”
  “不过我没有放弃过追求时空倒流,我看了很多相关的论文,利用我自己蹩脚的数学知识计算了很多东西,也仔细考虑过狭义相对论里面提到的光速问题,对于人类来说,最有希望达到光速的是人的思想;最有希望超越光速的是人的意识信号。”
  “龙哥……”
  “因为我在量子物理方面一无所知,所以着手点很有限,不过我研究过协同学,我读了关于大脑神经元放电的描述,我想,分离思想,或者某种定向的意识群,或者对意识做所谓的极限软加速,也许会导致思维速度跃迁……”
  扑通一声,张楚双膝跪地,眼中似已噙着泪花。
  “哎……你这是干什么?” 赵振龙正讲到得意之处,万万没想到张楚来了这么一手。
  “龙哥,我求求你,别讲了。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现在去郑老师那里好不好?龙哥,你行行好,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行,我真的听不懂。”
  “那也不用这样吧,来,你起来,我给你讲一讲爱因斯坦1905年发表的论文,再让你先了解一些基础知识……”
  “龙哥,やめて……”
 楼主| 发表于 2008-9-30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他二叔走了
  
  一辆宝马停在郑毅家楼下的停车场里。
  马神降下车窗,却没有推门下车。坐在他旁边的杨潇拼命忍住悲伤,一路无话,这时却忍不住哭了。马神没有安慰他,只是仰头躺在车座的靠背上,从茶杯架上拿起一瓶矿泉水。过了一会儿,马神坐直身体,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喝了两口水。
  杨潇掏出一包面巾纸,擦了擦脸,打开门走下车,马神也跟下来。
  片刻后,他们在郑毅家里落座了。郑毅将自己的手机递给马神,马神走出客厅接电话,郑毅望着杨潇,吐出一片烟雾,随后又灭掉了手里的香烟。
  “我二叔过世了。”杨潇说。
  “什么?他……他……过世了?”郑毅吃了一惊,“他不是在逃吗?”
  “被公安抓住了。”
  “那……节哀吧……公安怎么会……”
  “他今年五十九岁,出事之后,他精神垮了,身体也不行了,他知道自己在监狱里呆不下去,死在哪里都一样,他在外面躲了几个月,身上剩的几万块钱花得一干二净,公安局最后找到他,押送回来的路上,他自杀了。我刚刚接到通知。”
  杨潇的语速很慢,他说完这些话,马神已经回到屋里,把手机还给郑毅。
  “我出80万,今天下午转到你们陈老板账上。”
  “多谢你的慷慨。”郑毅诚恳地说,“我相信这是个好故事,我们有信心用小投资把它搞成一部好电影。”
  “刚才你们陈老板向我保证明年六月剪出样片,片子出来再说这些话吧。我对你们老板没好感,投资这些钱,是因为其它的原因。”
  “多谢你。”杨潇说,“将来我一定回报。”
  “不用谢我,你多留神。我不信你有机会回报我。”
  “据我所知,和陈老板做生意还从来没有过……”
  “郑老师,你自己也多留神,”马神打断郑毅,“生意怎么做,不用你来教我。我告辞了。杨潇你保重。”
  郑毅错愕地望着马神离开,杨潇解围道:“马神就是这样的人。”
  “他对这部电影兴趣不大?还是不信任陈老板?如果有顾虑为什么要投资呢?”
  “这事儿,真适合拍成电影吗?”杨潇没有回答郑毅的问题。
  “怎么不适合呢?我们有专业的编剧,只要剧本好,我就有信心。张楚写的小说还说得过去。”
  “他其实也不了解我和我二叔,整个故事,他并不了解。”
  “他不需要完全了解,他会创作。从前面几章来看,他写得是很一般,但精彩的在后头。张楚这个人,虽然文笔和表达能力有限,却有很多想法,看得出,是个脑子里有戏的人。他只需要知道大致的故事,把自己想象的场面表达出来就可以了,为剧本而创造的小说,对文学水平要求不高,但是必须能想到一幅一幅的场面,把它们联系起来,描述出来,张楚正在朝这方面锻炼,我相信他很快能够写出合适的东西来。当然关键还在我们这边,资金是不是充足,人员是不是齐备,戏谁来导,谁来演,这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这些我管不了了。我已经倾家荡产。我认识那么多达官贵人,二叔出事以后,他们连我的电话都不接,没人愿意搅进来,也没人愿意帮忙。我父亲跑断了腿,二叔的朋友们一个个爱理不理,能避则避。人情冷暖,嘿嘿,有钱才暖,没钱必冷。马神这80万的投资,我……也是……有点稀里糊涂。他……”
  “杨潇,你……之前有没有想过用借来的钱把你二叔保出来?”
  “谁肯借钱?别说80万,哪怕10万,也可以先把二婶保出来。”
  “这个马神……”
  “我跟马神不是特别合得来。”杨潇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遇到陈老板,提出要拍电影的时候,我二叔已经跑了,再也没有联系上。电影的投资差不多都是郑老师你带着张楚和赵振龙他们张罗的,我能做什么?你说我能做什么?唉……马神突然说要出钱,我简直不敢相信,但他说他关心的是林晓蕊,至于原因,他说我以后会知道。”
  “林晓蕊?他认识林晓蕊?林晓蕊不是赵振龙介绍给你的吗?”
  “不是。我当时没跟你讲实话。这个你回头问赵振龙吧。”
  “这……好吧。这部电影,总投资是220万,规模上是小投资,但资金上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小数目,无论如何,既然决定了,就要用心把它做好,把故事讲给观众,想必你二叔也不会反对。”
  “他不在了,当然不会反对。”
  “杨潇……”
  “我给你讲讲我二叔这个人吧,你回头转述给张楚,让他写。”
  “不急,一会儿张楚会过来,你们俩交流。赵振龙也会过来,还会带来一些电玩设备,赵振龙联系到几家电玩节目,通过这种渠道同步发行DVD,现在人家明确要求在电影里要出现电子游戏场景。”
  “电子游戏?”杨潇皱起眉头。
  “你不喜欢电子游戏?我有个小外甥挺喜欢,呵呵,天天泡在网上练级,就是不学习……”
  “电视游戏和电脑网络游戏应该不是一回事吧,你别弄错了。”
  “都是游戏嘛。”郑毅笑了,“不过我们当然要力求逼真,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赵振龙说的当然是日本的电视游戏机,比如说索尼的什么Box,以及任天堂的PlayStation2,就是黑色的那个游戏机,要的就是这些东西。”
  “好吧,这些我不懂,让赵振龙处理吧。”
  
  *    *    *
  
  张楚看到马神,已经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马神那忧郁冷漠的眼神和俊朗坚毅的脸庞更让张楚丢了魂,说老实话,他见到林晓蕊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么自惭形秽。马神应该跟谁相提并论呢?社长?社长也有一辆宝马,也有气质,但没这么年轻,如果社长这么年轻,又这么帅,就差不多和马神是一个量级的人物了。张楚自己呢?失业,小说被否定,宿舍房租可能会成问题,还要帮别人借钱……呵呵,开玩笑,完全不能比,真的,不能比。要么,你说怎么比?比什么?
  马神关上车窗,打开车门走下车,张楚张着嘴,赵振龙友好地向马神点点头。
  “赵振龙,我千挑万选搞来的女孩子,你们就这么糟蹋?一个推一个,搞成现在这样子,林晓蕊要是出什么意外,你说我该不该收拾你?”
  “What the…”
  “杨明海在哪儿?”
  “你说杨潇的弟弟?马神,你听我说,我今天下午才知道杨潇有个弟弟,二十分钟之前才知道林晓蕊竟然成了杨潇弟弟的女朋友,十五分钟之前才知道她竟然怀了身孕,不过……”
  “你有没有杨明海的联系方式?”
  “马神,没必要对他怎么样吧?这件事……”
  “我要是想对他怎么样,还用得着问你要他的联系方式?”
  “我……”赵振龙语塞,“那你怎么不去问杨潇?”
  “不需要他插手,他已经忙不过来自己的事。”
  “我知道杨明海的手机。”张楚说。
  “这位朋友是?”
  “马神,先别关心我是谁,我可以……给你杨明海的电话,但你要保证别伤害他。他是个好人。”
  “我还不知道他是个好人?有联系方式就快给我,事关重大。” 马神的话里似乎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好,我给你。”
  张楚将杨明海的联系方式告诉了马神,马神道声谢,不再多说半句废话,径自坐进他的宝马,开车走了。
  “我靠……没必要这么酷吧,有必要吗?”张楚自言自语。
  “他就是这么帅,可能他自己也不想这样,但是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帅。”赵振龙说。
  两人望着宝马消失在远处,一齐叹了口气。
  “马神怎么会知道杨明海,他找杨明海做什么?”
  “唉。80万买来的女孩子,竟然便宜了杨明海。什么世道……杨潇啊杨潇,我还以为你把林晓蕊转手卖给了别人,看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杨潇真的为这女孩儿付了80万?”
  “不知道,那是他跟马神之间的秘密。”
  “我们上楼去吧,别让郑老师等急了。”张楚仰头望向住宅楼顶端,心想,大家都有房子住,我什么时候也能买得起房子啊。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林晓蕊现在的情况。”赵振龙说。
  “谁让你讲了一大堆狗屁理论,还越讲越来劲儿……”
  “谁让你跟我提相对论呢?”
  “好,是我不对,我们上楼去吧。”
  “等一下丁磊,刚接到电话,他马上到。那小子,亏他还玩RPG,亏他还是电玩杂志编辑,认路能力极差,完全看不懂地图。我怕他认不对门,在这儿等一下。”
  “OK。”
  张楚和赵振龙走到停车场一旁的草坪上,随便坐下。
  “龙哥,你后来怎么又辞了职,去做围棋家教?那能赚几个钱?”
  “我教陈老板的儿子下棋,顺便帮他维护电脑设备。他儿子,你懂吗?我跟你讲,一开始,他非要用白子,我执黑先走,下在星位,他下天元,然后我下另一个星位,你猜他怎么走?”
  “不知道。挂角?”
  “挂个屁,他推着天元上那颗白子,朝我前进了一步。”
  “你们在下围棋?”
  “对啊。我告诉他围棋棋子落在棋盘上就不能移动了。他跟我说,那种规则缺少变化,没劲,他要跟我玩他自创的规则。我说,那你讲来听听。他说,我这颗白子,一次只能移动一步,你按规则走,永远也吃不掉我。张楚,你说你信不信,白子不会被吃掉?”
  “不可能。你把棋盘下满,最后他没法移动,肯定可以提掉它。”
  “但是那样走,他马上可以反提我满盘的黑子。”
  “你围它之前就不能先做两个眼吗?”
  “他让你做眼?他会继续往棋盘上放可以移动的白子。”
  “老天,别侮辱围棋了。”
  “他那天说的规则,大概是白子可以移动,一次横向或者纵向移动一步,但黑子不行。白子移动算一步棋,不能同时既移动又下子,但必须是移动和下子按比例交替进行。按照这样的规则,他认为吃掉事先指定的任意某个白子是不可能的。”
  “什么乌七八糟的,你就跟那小鬼干这些事,每月拿薪水?”
  “对啊。那小鬼可以一天编出一套新规则,聪明得很,就是不往正路上走。”
  “那你现在还会下正常的围棋吗?”张楚笑着问。
  “废话,当然会,我可是业余初段。”赵振龙得意道,“我跟林晓蕊下过几盘棋,当然她不知道我是谁,最后她让我三子,输给我一目半……”
  “林姑娘下棋真这么神?”
  “哼。你以为呢。这女孩儿不简单。杨明海八辈子积德,祖坟上冒青烟,天上掉下来一个林妹妹给他……唉,林晓蕊命苦啊。”
  “嘿嘿……我把围棋的事情也写进小说里了,当然是写在杨潇身上,郑老师好像不太满意。因为戏里没有杨明海,所以我现在是把杨明海的性格往杨潇身上套。其实杨明海是个非常开朗、非常乐观的男孩儿,而且是很疼爱老婆的那种,林晓蕊跟了他应该能享到福。”
  “放屁!”赵振龙断然否认,“你懂什么叫幸福?每天为生活发愁,为男朋友担忧,隔几个月服用一次RU486,只能得到一点虚无缥缈的所谓的爱和关怀,那叫幸福?”
  “没那么惨吧?再说林晓蕊是个不追求物质生活的女孩子。我对她是这个印象。”
  “She could have the chance. 能翻译这句话吗?”
  “她本来可以有机会。”
  “命。Fate. The only word that we…”
  “龙哥,你这假洋鬼子,我看就是你把周围的人都带坏了,传说你好像已经没有能力连续说一个小时的汉语……”
  丁磊出现在赵振龙和张楚面前,两人竟然没注意到。他左手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满满地装着一袋子东西;右手拿着一组PS2专用视频分量信号线,指着赵振龙一顿批评。
  “胡扯,我想说什么语就说什么语!”赵振龙瞪眼道,“你小子能找到这里还不错,东西都带齐了吧?走,张楚,咱们一起上去吧。”
  “OK,我们上楼。”张楚跟着赵振龙站起来,拍拍屁股。
  “楚哥,一会儿给我签名啊。我带来了一本真人秀杂志!”
  “唉。好吧。没问题。”
  
  *    *    *
  
  马镕——也就是马神——把车驶向学校,车速并不快,现在是下午四点,林晓蕊应该还在上课。
  等红绿灯时,马镕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心里琢磨着杨俊峰这个人。
  杨俊峰跟马镕的父亲同龄,同样是生于抗战胜利、日本投降的1945年。想想看,六十多年前,中国人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现在马镕可以驾着德国产的BMW 760用舒服的姿势回忆那段历史了。六十年,也许不是很长啊,短短六十年,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是马镕的父亲说的,但父亲并没有真正在中国居住过哪怕一年。相比起来,杨峻峰经历过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文革和四人帮,他从1945年一直走到2004年,他见证了这个伟大的国家的从屈辱发展到繁荣。很难讲杨峻峰在上个世纪受过多少苦,马镕明白生在豪门的自己一定无法想象,可是他知道杨峻峰像许多跌跌撞撞走进新中国的公民一样,在痛苦的岁月之后更渴望通过自己的劳动置下家业。
  杨峻峰无儿无女,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带着老婆来到南方做生意,1992年DXP来深圳时他已经发了一笔小财,接下来因为政策的照顾,他很快办起了像样的企业,收容了侄子杨潇,又交了很多朋友——但也正是朋友害了他。
  2002年,杨峻峰和老婆一起搞了一家投资公司,具体怎么运营马镕不得而知,总之问题出在杨峻峰中了朋友的套子,签了一笔违反政策规定的贷款——2300万人民币。杨峻峰事先知道这件事非常冒险,但并不知道这笔贷款与国家新出台的政策相抵触,当他发现有诈时,合同已经签了,他自己也拿了200万好处费——更糟糕的是这200万人民币已经花得所剩无几。
  噩运接连而来,杨峻峰还没来得及把头脑搞清醒,就被人家告了巨额诈骗罪,公司被查封,老婆作为法人代表被扣进局子等待开庭,他自己仓皇出逃。
  从贫穷,到富贵,从富贵,到败落,中间的血汗,二十余年里还算幸福和温暖的生活,全都一笔勾销……好像只要一个瞬间,就只剩下结局了。
  终于等到绿灯。
  马镕驱车前行,他从来不开音响,他喜欢安静地驾驶,同时做一些简单的思考。此刻城市的繁华被隔绝在车窗外,马镕想到杨峻峰逃跑之前,自己作为杨潇的朋友曾经去他家里吃过一顿饭。
  那时候,杨峻峰对马镕说:人生真像是一盘棋,但棋盘一望无际,在奋斗的时候,你看不到整个棋盘,你可以跟对手死缠一块棋,甚至杀大龙,也可以放弃那块地,因为你不知道前面等着你的是什么,也许好,也许坏,但总可以一拼;可是如果你突然看到棋盘的边界,你发现从前的几步棋不应该那么下,这个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回头了。有时候明明发现一步好棋,你看到了,但你不能这么下,因为你没权力下在那里,那不是你的地盘;有时候,好棋在远处,你看不到。马镕,我认识你父亲,你父亲比我有钱,但是我跟你父亲主要的区别已经不在这里。你知道在哪儿?马镕想了想,说道:你的棋已经下完了,你输了,我父亲的棋还在下,我希望我父亲不会走错棋。
  听了马镕的话,杨峻峰点点头,干了一杯烈酒,抑制住心里的悲凉。
  杨潇默不做声,他还没意识到二叔要开始逃亡,但马镕意识到了。
  “我可以……”马神一开口,杨峻峰就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下去,又是一杯烈酒入喉,杨峻峰带着三分醉意道:“我,和我老婆,输了棋。输棋焉有反悔之理?这回我栽了,真的栽了。翻不了身啦……你借钱给我,就是把钱往水里扔,算了吧。”
  杨峻峰两夜没睡,至少三天没刮胡子,显得很疲惫,说完这句话,他让杨潇送客,等杨潇回来,发现二叔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杨潇把消息告诉马镕,马镕没什么意外的反应。
  
  *    *    *
  
  郑毅、杨潇、赵振龙、张楚和丁磊五个人坐在郑毅家的书房里。
  张楚讲述了自己对整个故事的修正方案,大家都沉默不语,等着郑毅发表评价。
  “你说的方案还不错,但也是建立在第三章成立的基础上的,你这一章问题太多,甚至叙述表达方式都跟从前不一样,因为时间关系,我没有仔细研究,但大略看来,有十来处必须修正,我写了电子邮件给你。”
  “十……十来……处?”
  “我在邮件里写得很清楚。除此之外,还有写作上的疏漏。这一章跟前面相差太远。你要知道你的小说不是拿来直接发表的,而是要改编剧本,所以不要做那么多无用的描写,你的场景、人物、事件都必须可以形成画面,比如说要尽可能多地用动作和语言来表达内心思想,而不要写某某心想,冒号,后面一大堆无法图像化的文字。你每写出一段文字,就要再读一读,脑子里想,这段文字对应的画面会是什么样的,这一组镜头,放到屏幕上会让观众得到什么样的信息。没有画面的文字不要太天马行空,有画面的文字务必要用表演可及的准确的修饰语。你的小说对话比重很大,你多发挥这个长处。这一章还有个大问题,你把林晓蕊写得太理想化了,角色本身对作者赋予的环境依赖太强,举例来说,你所描写的林晓蕊的可爱之处太过于依赖某一种容貌,而我要求的成功的女主角的个性应该拥有良好的容貌适应性,因为我们现在还没有指定某个著名演员的实力——我知道现实的林晓蕊很漂亮,但戏里很可能不是这样。你要考虑一个替身,一个可能有明显缺陷、可能有其他特点的女孩子,而不要把林晓蕊的形象套在一个不够立体、不够丰满的理想化的框框里面,你写的时候多想想演员会怎么演。至于亲热戏,你一定要延后,第六章叫‘洞房花烛’,你现在就把什么都做了,洞房花烛晚上做什么?”
  “再做啊。”
  “那不就重复了嘛。”
  “这……不能重复吗?大家不都这样嘛,”张楚悻悻地问,“只许亲热一次啊?那还结婚干嘛?”
  “你不要跟我抬杠。第三章要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讨论好了,你照着提纲写,不许亲热。把电子游戏加上,围棋去掉,游戏方面不懂的地方跟丁磊讨论,删掉那个讲日语的爷爷,见面的场景只允许在两广范围内选择,你可以选择桂林,要向观众解释林晓蕊穿白衣的原因,韩少爷针对的是林晓蕊,林晓蕊必须是日本籍,父母不能空难,你怎么总想把人家父母写死呢?”
  “好,我再把他们写活。不过人家父母在日本,真要照实写你还去日本拍啊?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张楚讪然道。
  “张楚,你是不是很抵触我的意见?”
  “没有没有,改是可以改的——对了,郑老师,你不是说有新情况吗?”
  “有。刚刚打算提到。原定韩少爷盯着杨潇不放的戏,陈老板说,这样写不好,还是希望改回现实中的情况,就是韩少爷应该是在找机会对林晓蕊下手,当时改戏是因为想让林晓蕊完全置身事外,希望她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有杨潇拼死保护着她。当然现在有更新的情况,杨潇二叔的戏也要改……”
  “等等,当时改成韩少爷派人追着杨潇讨债,是陈老板说的,我还专门设计了一套情节,现在要改回去,又是陈老板说的?”
  “陈老板说了几个地方,要贴近现实,比如……呃,杨潇,不好意思,比如电影里你二叔是在逃的,现实本来也是这样,所以我们要在影片发行时标明有多少成分是真实的,只要注意陈老板提到的东西,就可以标明80%是真实经历。这样更能吸引观众。”
  “韩少爷要对林姑娘下手?”赵振龙问杨潇。
  “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你当时应该接受她,林晓蕊在你身边才不会有危险。”
  “但是……现在林姑娘跟你已经没什么关系,难不成韩少爷连你弟媳妇都不放过?”
  “明海是我堂弟,去年才来深圳,在一家小公司当翻译,自己挣钱生活,跟我二叔面都没见过。姓韩的根本没人性,他已经把我二叔搞得家破人亡,又立誓不放过我和明海。对我这种亡国大夫,他没什么好下手的,反而放了我一马,其实我现在两手空空,无牵无挂,我倒欢迎他随时来找我。对明海呢,最狠毒的莫过于瞄着明海最爱的女孩……唉。姓韩的认定什么事,不会罢休的。我就不明白他跟我二叔之间到底有什么化不开的深仇大恨,非要搞到破釜沉舟的地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张楚你自己编吧。我帮不了你。”
  “生意上的仇恨不会有这么深吧……”张楚小心地说。
  “谁知道呢?我也想知道。”
  “杨大哥,你能不能讲一下,你是怎么把林晓蕊让给你弟弟的。”
  “别大哥了,叫我杨潇。林晓蕊和我弟弟只能说是缘分吧。当时赵振龙拒绝了我,又把记忆棒送了回来,我真恨不得把他从楼上扔下去,”杨潇伸出两个指头指向赵振龙,“赵振龙,你真让我失望。”
  “对不起,”赵振龙说,“我确实……”
  “后来我又把马神邀来,跟他说,这个女孩儿你自己照顾吧。马神当时笑了,他说,你这不是赖账嘛。开过玩笑,我们坐下来,马神说如果我不要林晓蕊,他就送给别人了,让我考虑好,别后悔。我说我要后悔的事情多了,一件一件挨着后悔一遍,猴年马月也轮不到这件事。马神说我既没胆识又没眼光,我们正说着,恰好明海来找我,要问我借一套英文教材。马神这才知道我有个堂弟,他把林晓蕊的几张相片和一段教室里拍的Video拿给明海看,要他评价一下,是不是他堂兄没眼光。
  “明海看了之后,好像情绪波动很大,问这女孩儿是谁,想去追。马神开了价,把明海吓了一跳。马神了解到明海的生活状况,马上跟他说:你别做梦了。明海不服气,发誓说一定要追上这个女孩儿,我都不知道他那天哪儿来的勇气。张楚你认识我弟弟,你也知道他整天嬉皮笑脸,从来没有严肃认真的时候。
  “马神说,就算明海出得起钱,也不会把林晓蕊给他。马神举了一个例子,说譬如一个普通洗衣工人,只会用手来打纸飞机,你真给他一架飞机,他既不懂得欣赏,又不会开,更供不起,只有转手这一条路。嘿嘿,明海居然跟马神急了,我怎么劝他都不听,照马神平常的脾气,怎么会跟穷人扯皮,这次他可能是觉得很有趣,就跟明海说,好,这女孩要是给你,你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照顾她?明海说,他会爱她,保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如此等等,陈词滥调。马神听得直摇头,他对明海说,这样吧,我教你怎么照顾美女,我只说一遍,你要是能把我说的复述下来,这女孩儿就当我送给你了。
  “还没等明海反应过来,马神就开讲了,从生活起居开始,比如做面膜、戴胸罩、衣服的色彩质地、一日三餐的营养搭配、美容保养的细节还有具体花费,然后是选房、装修、家具购置,还有些温水马桶之类的细节……接着就是女人的生活圈、习惯、事业、娱乐,我就不举例了,最后是长期相处怎么样保温,共度晚年的可能性和利弊分析,说了至少一个小时。明海听得一愣傻过一愣,最后呆在那儿不吭气了。
  “马神问,你怎么不嚣张了?明海说,你觉得爱情可以补偿这一切吗?马神还没来得及回答,明海又说:我会爱这个女孩儿,我会让她幸福。我的爱可以补偿所有物质享受。要怎么才能让你相信?马神说:你打开窗户跳下去,要是摔不死,我就相信。然后,我没来得及拉住明海。他跑到阳台,跳下去了。”
  “什么?跳下去了?”赵振龙等人面面相觑。
  “你住七楼啊,你弟弟忘了这件事?”郑毅也吃惊地问。
  “怎么可能。他跳下去,我和马神都慌了,我紧跟着他冲到阳台,马神也跑过来,往下一看,明海头朝下栽倒在一棵树下面,浑身是血。”
  “那……现在的杨明海……莫非另有其人?”张楚谨慎地置疑道。
  “这是真人秀杂志编辑的职业病吧。”丁磊打趣道。话说出口,丁磊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当面讽刺了崇拜已久的偶像,他心里怦怦乱跳,好在包括张楚在内没人在意他这句话,大家都急着听杨潇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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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9-30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林妹妹
  
  “我弟弟命大。没摔死。后来听说,他落到四楼,正好四楼的老大妈在晒被子,明海撞到被子,给包在里面,被晾衣架挡了一下,落到树上,被子挂在树顶,把他抖出来,树枝又帮他减了速,这才保住他的小命。”
  “这……太戏剧化了……这没法实拍吧?郑老师?”张楚不失时机地揶揄郑毅。
  “拍戏有拍戏的办法。”郑毅长吁了一口气。
  “马神把林晓蕊给了我弟弟,还掏了全部的医药费,他后来对明海说,林晓蕊涉世未深,正好让你捡了便宜,不然你没钱、没实力,跳楼也没用的。所谓爱,是男人就会,大家都半斤八两,长期来看谁也不比谁更高明。明海身上七八处骨折,住院2个月,林晓蕊一直过去照顾,明海心里高兴,伤好得很快。马神专门编了童话灌输给林晓蕊,大概是说明海为了给林晓蕊准备什么玫瑰之类的礼物才受伤,自始至终泡她的那个小明当然也就成了明海,林晓蕊有多感动就不用说了。明海出院以后,马神送给他一辆宝马自行车,送给林晓蕊大概六万块钱的美容护肤用品。不过之后他和明海之间就断了联系。后来我问明海:你这小傻子当时怎么敢从七楼跳下去?他嘻嘻哈哈答不上来,竟然说马神的目光给了他强烈的安全感,他提到跳楼,可能真的摔不死,他信任马神能让他得到林晓蕊。哼……真是可笑,我弟弟竟然被马神迷倒了,哼……不过这也是他的造化。”
  张楚看看杨潇,又看看赵振龙,赵振龙看看丁磊,丁磊耸耸肩,咳了两声,用四川方言道:“唉……咱只是个电玩编辑,没得啥子经历,原来大千世界,啥子都是可以成立地(的)。”
  众人莞尔,郑毅发话道:“好,这个情节怎么写,就留给张楚发挥了,张楚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
  “嗯……杨大哥,你二叔这件事情,对他这次经历,你自己怎么看?这样的结局,你觉得有没有办法避免?”
  “他中了朋友的圈套。具体怎么回事我写了一份资料给你。当然也有我二叔自己的问题,他拿了好处费,自己也有私心,所以这一劫在所难逃,他签的贷款违反国家最新的规定,就算对手的圈套大白于天下,我二叔还是难逃罪责,何况他还不起钱,又畏罪潜逃……”
  “你二叔已经很有钱啦,为什么还会为这些利益动心?”
  “这正是我担心你写不出来的地方,你缺乏那些经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到我二叔的心境。钱越多,地位越高,你越有机会接触到上流社会,你会发现自己的钱远远不够,你总会想,如果我有多少钱,我就知足了,但是等你有了那么多钱,你不会知足的,钱不是万能的,但是钱能做的事又何止万万件,你要做大事,多少钱都不够——甚至仅仅你周围的朋友比你有钱,你就不会知足。张楚,你是河南南阳人吧,深圳的经济发展和生活水准比南阳如何?我敢说你老家的朋友们一定有很多混得不如你现在这么滋润,但是你满足吗?你自己想吧。我二叔越来越追求物质享受,这是填不满的无底洞,你懂吗?他想在美国定居,想供我出国读书,我二嫂想去冰岛,还打算把娘家的亲戚都带上,他们俩一有空就去地球背面旅行,你算算这要多少钱才能支撑?表面上看,我二叔很富裕,其实他负债累累,公司很多项目都被迫停下来,如果突然遇到什么市场危机,后果难以想象。
  “可能还有一层原因,都跟你说了吧。我奶奶生我四叔时难产,四叔生下来奶奶也过世了;我爷爷是老八路,当过连长,十年**的时候竟然被当成走资派关了起来,再没有过消息,后来听说是死在牢里。爷爷奶奶生前对二叔最好,他们去世之后,二叔很伤心,打那时候起,他给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也算是个梦想吧,就是将来要开一家孤儿院,他也一直在为这事儿筹款。这个目标够高尚吧?他每次大肆挥霍,或者昧着良心收黑钱的时候,总有这么一个目标给他心里平衡,他觉得自己有大善之心,这些行为都不足挂齿,结果如何呢?二叔临走的时候自己也说,善不行,不为善,可惜啊……还没来得及实现他一生的大善愿望,他就灰头土脸赴了黄泉路。有时候你不能不相信人生的无常,我二叔是立夏以后出的事,立冬以后不到小雪,他人就不在了。这也挺像个故事的吧?
  “谁害了我二叔,我就是真有能力,也未必想报复。我二叔是个精明人,事业上很努力,如果他自己没有问题,谁也害不了他。当然,话说回来,姓韩的连我弟弟的女朋友都不放过,未免做得太绝。要是我有一天发达了,希望他别栽到我手里。这件事我就这个看法,张楚,你自己看着加工吧。”
  “这一套情节,我要写到什么程度呢?郑老师?”
  “好,我们来探讨一下……”
  
  *    *    *
  
  “岑校长?我是马镕。”
  “哦——马公子,你好,今天怎么有兴致打电话来学校?找哪个女孩子,还是有兴趣投资新项目?”
  “找女孩。岑校长,我正赶过去,您记不记得有个叫林晓蕊的学生?你们学校的校花。”
  “林晓蕊……二年级吧。有这么个女孩儿,你要找她?”
  “岑校长,要不是大事,我也不会麻烦您。她今天下午在主楼有课,请您让教务处查一下是哪个教室,马上叫保安过去,务必看好她,下课之后让她呆在教室,哪儿都别去,我会过去接她,否则可能会出事。如果有人找她,立刻记录下来。”
  “哦?好吧,我现在不在学校,不过我会马上吩咐,能不能问问是怎么回事?”
  “香港那边和一个大陆老板生意上的矛盾,牵扯到林晓蕊,她是无辜的,也不知情。我的消息是今天下午香港老板会布置黑道的人去你们学校劫持林晓蕊,我已经通知了公安的朋友,但愿是虚惊,不过小心为好。”
  “我们是不是……”
  “岑校长,您放心,我们不会扰乱你们正常教学,没人想把事情闹大。”
  “好的好的。我会通知保安提高戒备,派人看护林晓蕊。你什么时候到?”
  “十分钟以后。”
  “好!”
  
  *    *    *
  
  黄昏的斜阳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将光芒洒在组合黑板上。起初只有少量的粉笔灰在光束中飞扬,但讲师的黑板擦每挥动一下,便有更多的微粒从黑板上腾空而起,像一股白色的雾填入橙红色的光线,缓慢地飘散。
  林晓蕊微微侧过脸,看着窗外稍嫌刺眼的夕阳,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心上人杨明海。想到明海对自己的好,她甜甜地一笑,讲师擦过黑板回身正巧看到。
  讲师大怒,心说我的课上岂容你这小丫头妄自尊大、绮想翩翩,待我寻个难题,出你的丑。正在此时,教室外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
  “进来!”讲师朝着门口说。
  张教授探进一半身子,冲着讲师点点头:“不好意思,刘老师,打扰你一下,我要找林晓蕊出去,有点事情。”
  “林晓蕊!你去吧。这次算你运气。以后上课不许胡思乱想!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同学们大笑,林晓蕊愣了一下,随即羞得满脸通红,她起身低下头快步走出教室。
  一把锋利的军刀架到林晓蕊的脖子上,持刀的人又飞快地把刀放下,抵住她的后腰。
  “别出声,乖乖去厕所,不老实就捅了你,明白吗?”林晓蕊身后的声音说。
  “张教授,你可以走了,回到你的办公室,屁也不要放一个,不然杀你全家。”另一个声音说,“你老婆宋桂珍,你女儿张媛,一个都不留。滚吧。”
  张教授哆哆嗦嗦地走了。
  林晓蕊吓得差点昏过去,这时就是让她呼救,她也喊不出声。
  “去厕所,快一点。别让我说第三遍。”身后的声音更加冰冷,杀意更浓。
  林晓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万般无奈下,只能按照指示向女厕所走去。
  
  *    *    *
  
  “按照要求,应该有六个场景出现电子游戏的情节,前面已经写了三个,杨潇林晓蕊见面这一章补上一个,还有两个,张楚你琢磨一下,安插在什么地方,丁磊你也给点意见。别忘了,只有林晓蕊会玩电子游戏,小说里杨潇是不懂游戏的。”
  “我在现实生活里也不懂游戏。”杨潇说。
  “丁磊,把你的家伙们拿出来让这帮乡下人见识一下!”赵振龙对丁磊说,“郑老师你的超级等离子电视在哪儿?接上玩玩?”
  “好啊。都有些什么家伙,拿出来看看吧。”
  丁磊打开他的袋子,把电玩设备一样一样取出来摆放到桌子上。
  杨潇翻了翻丁磊摆上来的游戏,拿起《前线任务4》,打开盒子取出碟片研究了半天,问赵振龙:“这是游戏还是影碟?”
  “是游戏,能玩的。”赵振龙回答,“不过这种日文S·RPG你未必玩得转。”
  郑毅拿起PS2的手柄,翻来覆去把玩着,突然道:“哦,我刚才说错了,PlayStation2是索尼出的,那个什么Box才是任天堂的。”
  “Xbox是微软出的。Game Cube才是任天堂出的。”丁磊小心地纠正道。
  “任天堂这个公司我知道,”郑毅对自己的电玩知识颇为自信,“从前那个小霸王游戏机,插黄色卡的,对不对,还有叫小天才的,这些都是任天堂的游戏机嘛。任天堂在游戏界应该很出名吧?”
  “是……是很出名。”丁磊一脸苦笑,暗自叹息。
  张楚指着PS2,踌躇半晌,道:“PS都出二代啦?什么时候出的?索尼了不起啊……”
  丁磊懊丧地看着张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又能说什么呢?
  “这PS2很老了,”赵振龙插嘴道,“现在有一种很小的,很薄,70000系列,对吧丁磊?”
  “对。有一种超薄PS2,刚上市的。”丁磊觉得跟这帮人在一起说话,简直就是对电子游戏的大不敬。赵振龙还好一点,只是最近一年没接触电玩,而其他几个人呢?自己的偶像张楚呢?自己为之疯狂痴迷的电玩在这些人的世界里真的那么不名一文吗?
  “对了,索尼不是生产家电嘛,怎么搞起这些玩意儿了?哦——当然,我不是看不起游戏啊,这毕竟是一个行业嘛,市场也不小吧,我有个小外甥特别喜欢玩游戏。不过我就是不太明白索尼这么大的家电企业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郑毅抚摸着PS2的LOGO,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这个……”
  “哦,这些都是业界内幕了,可能你我都不了解。游戏机等一会儿再玩。张楚,你现在就编一个剧情,我们看看好不好,让丁磊也参考一下,如果觉得可以,你就回去照这样写。”郑毅递了一杯茶给张楚。
  “现在编?”张楚接过茶杯。
  “对。”
  “好。”张楚呷了两口茶,清清嗓子,接着道:“在林姑娘生日的时候……”
  “哎,不行不行,生日不行,生日太老套了。”
  “那选什么日子?洞房?”
  “你怎么除了生日就是洞房,已经有了洞房的戏,要考虑点别的。”
  “那就……随便某一天?”
  “随便某一天也比生日强。就这样。接着说。”
  “林晓蕊喜欢电子游戏,但是杨潇不喜欢,所以林晓蕊平时也不怎么玩。杨潇呢,当然希望林晓蕊能玩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必为了自己改变生活习惯,所以他就想啊,应该送给林晓蕊一台游戏机,当作礼物。”
  “好俗啊。”赵振龙皱起额头。
  “那你来编?”张楚竖起眉毛。
  “哎,赵振龙你别打断他,让他说完。”
  “行,你接着说。”
  “杨潇认识一个电玩杂志社的编辑,叫丁磊,既然要买游戏机,当然要找这方面的行家。”
  丁磊一面听自己的偶像编故事,一面摆弄着PS2的硬盘仓盖,他把盖板卸下来又装上,装上又卸下来,刚要再装上去,便听到张楚提及自己的名字,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看着他。
  “就是你,丁磊,假设杨潇去找你。”
  “我?”丁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跟杨潇只有一面之缘啊。”
  “没关系,假设你们很熟。杨潇让你推荐一台游戏机给林晓蕊,你会选择什么?”
  “嗯……送给女孩子啊,GBA SP不错。”
  “什么P?”
  “GBA SP。任天堂出品。”
  “哦,索尼出了PS,任天堂发明了SP跟索尼对抗?”
  “不……不是……PS是家用机,GBA SP是GBA的进化版,更时尚一些,像是化妆盒的样子吧,女孩儿应该喜欢。”
  “GBA是什么?”张楚不解。
  “张大哥,你总该知道Game Boy吧?”
  “哦,我想起来了,上学的时候玩过,GBA是Game Boy的进化版对吧?”
  “对啊对啊,但是在黑白的Game Boy到Game Boy Advance之间,还有一代GBC……”
  “这些你怎么都能记住啊?”
  “呃……这……”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没用的细节,就是GBA SP。”郑毅打断丁磊,“假设杨潇让你帮着买一台吧。我看看能不能考虑杂志编辑这个角色,你们杂志社有没有兴趣投资这部电影呢?”
  “啊?这个……这个……”
  “对,丁磊,回去跟你们主编商量商量,搞不好你将来成了大明星,从主任到社长都得围着你转。”赵振龙笑着说。
  “我?大明星?我还有十来页攻略没排,还有两个栏目约的稿子没到,广告都没整理,大后天就截稿了,我晚上回去还要做十分钟新游戏介绍的视频,我……现在还坐在这儿跟你们……跟你们……搞什么飞机嘛!”
  “对了,听说你们编辑部有个小美编很正点?”
  “那是我们编辑部。”张楚说。
  “哦,对,对。真人秀杂志社的。不好意思啊丁磊,我记错了。”
  “我们编辑部也有漂亮美编啊!”
  “名花有主了吗?”
  “这……不知道。”
  “他们杂志的女读者应该不少。”张楚对赵振龙说,“现在玩游戏的小妹妹好像挺多。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丁壮士想来还不至于空虚到对美编下手吧。”
  “我们杂志哪能跟你们比,我们女读者少得可怜,而且主编明令禁止跟读者非正常来往。”
  “你跟女读者来往,主编怎么可能知道?就算知道,关他什么事?恋爱是基本RQ。”
  “影响不好。一旦被主编发现……”
  “有女读者抱着孩子去你们编辑部闹事吗?”
  “哎……龙哥你别胡说八道,我们编辑部的同事都很纯洁的,你别胡说啊。”
  “纯洁?哈,一屋子男人坐在这儿侃大山,纯洁早吓跑了。”赵振龙斜眼看着丁磊道,“丁壮士,你从业这么多年来,就没有玩游戏的小妹妹上你的船?”
  “没有没有。哪儿有机会啊,你别想当然了。我作为一个电玩杂志编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想通过玩电子游戏结识美女是不可能的。玩游戏的男人都没人要——我今年25岁了,从来没恋爱过。”
  “不会吧?”赵振龙怀疑地看着丁磊。
  “真的,我跟你说,有些事我也想啊,但是我去哪儿找啊,我们天天做攻略,根本没机会接触异性。我到现在还守身如玉,苦啊,真的,我活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脱了衣服的女孩儿。你们这些人天天巫山云雨,不懂我们的苦。”
  “那你干嘛还搞这一行,怎么不换个工作?”张楚不解。
  “我喜欢游戏啊。”丁磊不假思索地回答。
  
  *    *    *
  
  洗手间维修中,暂停使用。请到其他楼层。
  这块牌子立在女厕所的门外。
  厕所里面,肖大哥和罗老师并排站在林晓蕊的面前。
  林晓蕊手心冒汗,一动也不敢动。
  肖大哥上前一步,用粗糙的帆布手套擦掉了林晓蕊脸上的泪。林晓蕊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她心里七分害怕,三分委屈,肖大哥的帆布手套在她脸上划过,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谁让你长这么标志的?嗯?”
  林晓蕊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坏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长成这样经过我的允许了吗?嗯?”
  没等林晓蕊有进一步反映,肖大哥脱下一只手套,抬起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啪!
  林晓蕊浑身一颤,脸上留下红红的指印,火辣辣的疼痛。
  “小姑娘,你也做我的女人吧,包你欢喜。怎么样?”肖大哥问。
  林晓蕊用怨恨的眼光看着肖大哥,她心里想,不管怎么样,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他欺负。
  “你这么看着我,就是不愿意咯?你这么看着我,让我充满了斗志。”肖大哥微笑道。他缓缓脱下另一只手套,用手抓起林晓蕊的头发,甩甩另一只胳膊,又打了林晓蕊一个耳光。
  啪!
  这一巴掌精准无误地叠加在上次的指印上。
  林晓蕊的右脸肿起来,刺痛更加钻心,林晓蕊咬着牙才忍住,接着那种灼热的疼痛变成麻木的肿痛。
  “我真不忍心打你,你自己说,愿意被我×,我就帮你揉一揉。不然,我就继续打。”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林晓蕊抽泣起来,“我……我……做错什么了……”
  “没有没有,”肖大哥松开林晓蕊的头发,两只手按着墙壁把林晓蕊罩在其中,“你什么也没错,错的是我们。现在我再问,小姑娘,做我的女人好不好?”
  “你去死吧!”林晓蕊喊道,“我就是……”
  肖大哥立刻按住林晓蕊的嘴,接着在她的腹部补了一拳。
  林晓蕊一声闷哼,痛的喘不过气,贴着墙缓慢地蹲下,坐到地上。
  厕所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无声地抽泣。
  “肖大哥,少爷只是让她带话给杨明海,没说要折磨她吧。”罗老师把军刀抛向空中,又伸手抓住。
  “你心疼了?”
  “有点。”
  “如果我在她身上撒尿呢?”
  “我会告诉少爷。”
  “呵呵,罗老师,要说在少爷面前告状,怕是还轮不到你。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心疼。”
  “我会很心疼。”
  “我也会。”窗外传来一个声音。
  肖大哥立刻转头望向窗外,厕所储水箱旁边靠近中间一层的窗户被推开,跳进来一个年轻男生,看打扮像是高年级的学生。
  “你是什么东西?”
  肖大哥冷哼一声,走上前去,但刚走两开步就停下来,举起了双手。
  那个男生手里有一把抢,正指向肖大哥的脑袋。
  “别担心,这是麻醉枪,打不死你的。罗老师,麻烦你也把手举起来,把刀扔在地上。”
  罗老师举起双手,把刀扔在了地上。
  “程小东?”肖大哥缓缓道。
  “正是不才。肖大哥,罗老师,我们又见面了。今天我终于能拿你们归案,可喜可贺啊,呵呵。”
  “凭什么?就凭我们骚扰女生?”
  “随便凭什么还不能抓你们回去?我是警察,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俩手段太单一了,除了厕所好像没别的去处,还在外面挂个牌子,此地无银三百两。”
  “每次都是去坐坐就走,我们也不好意思,这次干脆算了吧。”罗老师淡然道。
  “我保证,这次一定会留你们住很久,也许二十年,也许一辈子,也许一个枪子儿崩了你们两个人间败类。”
  “呵呵,你们这帮人每次都这么说,好像我们真的是人间败类。好吧,我们就再跟你回去一趟,不过我留句话给这小妹妹,让他转告给我的好兄弟杨明海,这总可以吧?”肖大哥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小东。
  “你讲,要是我觉得难听,就赏你一颗麻醉弹。”
  “哼。林妹妹,看来今天咱俩是没什么机会了,韩少爷听说你已经有孕在身,托我们转告你老公,必须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不然就派人废了他,你们以后也别想有孩子。不过,说到这个事,呵呵……”
  肖大哥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罗老师脸色铁青。
  “说到这个事啊,可能罗老师更想……”
  他话没说完,罗老师身体突然前倾,一步助跑,接着一记直拳打在肖大哥的后脑,把他的打得晕了过去。
  程小东吃惊之余扣动了扳机,一颗麻醉弹射入了罗老师的大腿。
  罗老师身体失去平衡,撞开旁边一个卫生间的门,正好栽进便池,半天没爬起来,瘫软在地上。
  
  *    *    *
  
  “所以,林晓蕊拿到这台GBA SP,心里非常感动,但那是一种幸福的感动,不是悲伤的感动。我们要增添忧伤的成分,可以在林晓蕊的幸福感受里面加入一些无奈,比如说呢,这台机器有问题,不能用。就是说我们假设丁磊买了一台有问题的GBA SP给杨潇……”
  “可是……我身为专业电玩杂志编辑,怎么可能连台游戏机都搞不定……”丁磊委屈地说。
  “这样吧,”张楚说,“那我们假设你给了他GBA SP,但是忘了买游戏,就是没有卡带。”
  “张大哥,那是不可能的。我身为专业电玩杂志编辑……”
  “唉呀,没人说你不专业,我们假设主编刚刚批评了你,扣了你一个月奖金,而且是因为冤枉你,所以你非常不爽,要多不爽有多不爽,你心不在焉,所以出了错……”张楚恶狠狠道。
  “可……可是……就算我心不在焉,也不会……”
  “好,就这样,有机器,没卡。张楚接着说。”郑毅打断丁磊。
  赵振龙捂着嘴笑起来。
  “我接着说我的意思啊,这样一来,林晓蕊拿到GBA SP,当然是哭笑不得,因为没有卡嘛,所以不能玩嘛。但是我们可以描写她的内心,对不对?她应该会想到,这个深爱她的男孩,虽然不懂电子游戏,但是为了让自己高兴,就去电玩市场买游戏机,林晓蕊想到杨潇在买这台机器时候的傻样子,她应该很感动。所以机器虽然不能玩,她还是很开心。然而正因为没有卡,也就说明杨潇确实丝毫不懂游戏,看起来也不会为了自己去玩游戏,两人的兴趣爱好毕竟不同,这又是一件很伤感的事情。对不对?这多好。”
  “内心活动是最不好演的。”
  “不用刻意去演啊,林晓蕊拿到游戏机,先是开心,然后发现没有卡,然后一个苦笑,然后盯着游戏机看一会儿,然后对杨潇说:潇哥,谢谢你!然后拥抱,这就差不多了。杨潇都不需要知道自己买的东西其实是不能用的,他到最后仍然不知道,林晓蕊也没提,然后两个人就去……对不对,去干什么都行。”
  “一个字。俗。”赵振龙重复道。
  “啧,我编的这些,要真能演好,很感人的,懂吗?至少比你的什么相对论感人。”
  “我靠,相对论是用来感人的?你有没有搞错?你这凡夫俗子也敢跟爱因斯坦相提并论?”
  “相对论到底是什么东西?”杨潇突然插口问道。
  “潇……哥,你……你想知道?”
  “好了好了,大家听我说,”郑毅拍拍手,轻而易举地打断赵振龙,“时候不早了,张楚你这个电玩的情节还需要再仔细润色一下,回去写写看。下面我再总结一下,然后杨潇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大家都发发言,收个尾,下周日之前张楚要写完第四章,今晚我出去有点事,你们要玩游戏就在我这儿玩吧。我先总结一下啊……”
 楼主| 发表于 2008-9-30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夜未眠
  
  下午六点钟,太阳正在落山,太阳躲在云层后面,羞答答地绕向地球的背面,好像害怕被人看见。天空阴沉沉的,大多数人觉察不到夜晚即将来临。这个时候,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公司,挤公车,买报纸,也许还要顺便捎点饭带回家——要么就是加班,要么就是去吃点东西,再回来加班,无所谓白天和黑夜。
  大家都对丁磊带来的游戏机表示出兴趣,但谁都不想玩。郑毅说,游戏机就先留在这儿吧,回头让剧组的人看看,等拍戏的时候还要再借。
  杨潇头痛,回去睡觉了,郑毅出去买花肥,让赵振龙他们留在屋里等陈老板的电话。
  张楚给丁磊签了名,赵振龙嗤之以鼻。
  “张大哥,说老实话,我觉得你辞职离开真人秀杂志社实在是太冲动了,你文章写得那么好,又是多年的老编辑……”
  “无所谓冲动不冲动。我的文章写得怎么样,我清楚的很。呆在杂志社,要能写好文章才见鬼。你不觉得吗?当然你们写游戏可能不一样。其实我在编辑部也做不了什么事,业务一塌糊涂,呵呵,这几年里老板给了我不少机会,让我做了几个项目,没一个搞成的。现在领导见了我都爱理不理。我没学历,这是一方面,只会爬格子不会做实事儿,这才是我的致命伤。专栏文章,谁不能写啊?那种文字,大家都半斤八两。我能写的,别人也能写;但别人能做的事,我做不了。今天主任跟我说,真人秀杂志社少了谁也照转,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对。真的,让我一下就清醒了。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你张楚算个屁啊,对不对?写两篇文章了不起啊?我马上认识到,我就是不辞职,早晚也得被炒鱿鱼,趁现在同事们还有几个看得起我的,干脆,走了算了。可能我在写作方面稍有点才华,就算有吧,那都是些小聪明。丁磊,你信不信,在老板眼里,一个好员工并不需要有任何小聪明,一个好员工必须能做赚钱的项目,让老板通过你赚到越来越多的钱,这样老板就会认为你超值,你就前途无量了。我呢?除了写固定栏目,我真的什么事都做不了,你说我有前途吗?”
  “张楚,其实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所谓的前途,基本上你还是个好同志嘛。”赵振龙道,“你不用把自己说得猪狗不如,好歹你也是人家丁磊的偶像……”
  “猪比我懂得享受人生,狗比我懂得讨好主人。哼,我哪里比得上猪和狗啊……偶像?丁磊,你擦亮眼睛吧。偶像……呵呵……可笑。”
  “张大哥,我看……”
  “哎——丁磊,丁磊,你别劝他。我告诉过你,他有心理阴影,他越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心里就越爽。你让他说。他下面肯定要说到他没钱,没房子,没女人。大概是这个顺序,对吧,张楚?”
  “对,我正打算说这些。”
  “你不用说了,反正说到最后就是别人什么都好,你是一砣屎,张楚,你是一砣屎,爽了吗?”
  “唉……爽了。我……我辞职,其实也有一个原因也是希望寻找新的开始,希望陈老板能多付点钱给我吧,让我有经济余力多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找新的工作。丁磊,你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吗?”
  “张楚你别毒害进步青年啊!”赵振龙警告道,“人家丁磊还是个单纯的小男孩,对社会充满爱,对你崇拜不已,别卖弄你的颓废思想了。”
  “我才不单纯。”丁磊拍拍自己的后脑勺,想了想道:“不过我确实没想过那么多,我觉得不能老看着高处,其实我混得已经不错啦,在深圳这么发达的城市,每天都可以洗热水澡,单位宿舍都是每月三千多的套房,最新的游戏都可以玩到,同事们都志同道合,就是缺女孩而已嘛。前途永远是未知的,但把握住现在就可以改变前途——张大哥,这是你写的原话啊。我早点回去,把攻略写完,把版排好,把影像录出来,这就是我最近的前途。我妈说人生要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走,站得比咱们高的人都是沿着路自己走上去的。”
  “哦——你妈还说什么了?”张楚问。
  “我妈还说要注意身体,多吃点饭,认真工作,别光顾着玩电子游戏,听领导的话,闲的时候多看书学习,女朋友不要着急找。”
  “你妈说得对。”赵振龙笑道,“我妈以前也这么跟我说,天底下的妈都差不多,都不希望自己儿子太早就被女人缠着。其实我倒不这么看。初恋就应该是十来岁的时候,又纯洁,又朦胧,回忆特别美,高中三年对中国学生来说简直是人间噩梦,有个女孩儿陪着,爽死了;大学生才是最不懂感情的,只会胡搞,再说大学四年是真正应该认真学习的时候,有能力就别放弃,可以读个博士出来;进入社会,马上大展宏图,失败了再爬起来,机会永远都有,对不对,三十来岁的时候,有了资本,找个女人,结婚,啧啧,完美的人生啊……
  “真奇怪,你会这么想。”张楚看着赵振龙说。
  “奇怪吗?张楚,你现在想不想要女人?”
  “我?现在?不……不想吧。”
  “丁磊?”
  “嗯?我?想啊。但是我找不到啊。”
  “你这种又羞涩又单纯的小男孩确实不太容易在深圳泡到马子。张楚是看到林晓蕊之后受了打击,他觉得他也应该找个这么漂亮的,本来他跟他们杂志社那个小美编有点意思,那个小美编姿色也不错,但跟林妹妹比起来……”
  “赵振龙,留点口德吧。”
  “行,我就说到这儿,丁磊,你知道你的偶像是个什么人了吧?跟我一样,看见漂亮的就忘了自己喜欢的。你还不如崇拜我。”
  “我不崇拜你。我崇拜张大哥。”
  “林晓蕊,是让我震撼来着,但是真正带给我打击的是马神,今天下午有缘见了一面,就像……看到……刘德华……差不多吧,那种感觉,但刘德华跟我们的生活圈子完全不重合,咱不认识倒也罢了,马神……唉,那种感觉,我得回去想想怎么形容。世界上有他那样的男人存在,就在你身边,唉……看来美女与我张楚无缘啦……”
  “你这是想当然。”赵振龙道,“癞汉娶花枝才是普遍真理。要真是美女都配了帅哥,反倒是好事,爱情会变得更简单,更精确。完全没有悬念。这样更好。”
  “那我这样的电玩编辑,长得不帅,又没钱,怎么办?岂不是讨不到好老婆?”丁磊问道。
  “对呀,你讨不到好老婆就对啦。如果一个女孩儿又漂亮又温柔又贤惠,她凭什么不能享点福呢?凭什么一定要跟着穷汉受罪?像林晓蕊那种很纯的女孩儿就应该呆在上层社会,像你们杂志社的小美编那样不眠不休通宵排版,不是林妹妹应该过的日子。万幸的是,现实社会的男女资源配置往往会出现偏差,可能是因为地球磁场与地理南北极不完全重合导致的,正因为这种偏差,才让我们这些人偶尔捡点便宜。”
  “这……这太阶级化了。这论调不好。”丁磊听得直摇头。
  “不好?丁磊,你用过电脑吧?知道电脑里面有硬盘吧?见过硬盘什么样子吧?我问你,硬盘为什么不设计成防水的?”
  “赵振龙,你又来了……”张楚无奈地说。
  丁磊思考了半天,小声道:“电脑又不在水下面用。”
  “对啦!聪明。老天注定,硬盘这一辈子不会跟水打交道,一辈子,明白吗?不会碰到水。一旦碰到,它就坏了。同理,林晓蕊,老天爷造这么一个美人出来,是打算让有钱有能力的男人慢慢享用的,就没打算让她嫁给类似你这样的穷酸编辑过苦日子,她……”
  “龙哥,我丁某人穷则穷,哪里酸了?再说我也没痴心妄想要娶林妹妹啊?我就是想早点回去写完攻略……”
  “对,对,我知道。其实我指的是张楚。不过男人穷则必酸,酸则更穷,如此周而复始,万劫不复。”
  “Shit man,” 张楚说,“古今中外那么多美女,过上好日子的有几个?就算在社会上层,反而更动荡不安。红颜命薄,听过吧?我就等着哪个命薄的红颜认识我……”
  “对,你可以等。丁磊也可以。为了维持生态平衡,总会有美女下嫁给各种杂志编辑的。这就是人生,也是美女的悲哀,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好像拿着大容量高转速没有半比特坏磁道的SCSI硬盘往水里扔,想想我就心疼啊。”
  说到这里,赵振龙伤感万分,一声叹息,顺下眼皮,不做声了。
  You’ve got a new fax, press OK to receive. You’ve got a new fax, press OK to receive. You’ve got a new fax, press OK to receive. You’ve got a …
  赵振龙、张楚和丁磊循着声音找了半天,才发现传真机放在内屋的床头柜里。赵振龙按下OK键,传真机开始在内置的A4复印纸上逐行喷墨,并将纸张一点一点推出打印仓……
  
  *    *    *
  
  夜深了。没有月光。
  付川大队长坐在审讯室的讯问台前,马镕抱着腰靠在门口,两个刑警队员将肖恩按在椅子上,程小东站在肖恩面前,甩了甩手腕,舒展开酸痛的拳头。
  “肖大哥。”付川说。
  “付……付队长……你……饶……饶饶……饶了我吧……别……别打……别打了……”肖恩一改方才的霸道模样,声泪俱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告诉我,林晓蕊是我付川的朋友关照的女孩儿,你怎么敢欺负她?”
  “付……队长……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理由吗?”
  “不……不是……”
  “打!”
  程小东抡圆了胳膊,砰的一声,又是一记重拳打在肖恩的小腹。
  肖恩脸色惨白,小腹一阵阵痉挛,肌肉强烈扭曲,他做出呕吐的动作,却早已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有淡淡的血丝从嘴角流出来。
  “付……队……长……我……求求求……求求你……”
  “你求我什么?林晓蕊是我付川的朋友关照的女孩儿,你为什么欺负她?”
  “付……队长……”肖恩像个小孩子一样哭起来,“我……不……不知道……是……”
  “不知道是理由吗?”
  “我……我……那……
  “啰嗦什么?不知道是理由吗?”
  “不是……付队……
  “那你为什么欺负林晓蕊?”
  “付队……”
  “打!”
  砰!
  肖恩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他的身体振颤了一会儿,随后贪婪而短促地呼吸着混浊的空气。
  “林晓蕊是我付川的朋友关照的女孩儿,你为什么欺负她?”
  “我……我……付……付队……”
  “不说是吧?打!”
  “别……”
  砰!
  “啊——啊……啊……哎呀……我不行了……不……行了……”
  肖恩的嘴里突然涌出浓浓的血水,付川示意程小东帮他擦干。
  “付……队……长……我……真的……真的……这回……真的……你再来一下……就……打死……我……打死我了……打死我了……我……刚才……什么都……都……招了……付……队长……你别折磨我……别折磨我了……”
  “肖大哥。”一直保持沉默的马镕开口了。
  “马……马爷……你还有……什么……有什么……要问的……”肖恩艰难地转过头,尽力虔诚地看着马镕。
  “你转告给林晓蕊的那几句话,是韩少爷吩咐的?”
  “马爷……我发誓……发誓……是少爷吩咐的。”
  “韩少爷怎么知道林晓蕊怀孕的事?为什么要让林晓蕊把孩子生下来?”
  “马爷……是……少爷本来打算对……对……杨明海下手,本来……是要废了他……就是要……废了他,少爷让罗勋……干这件事。后来……罗勋可能是跟踪杨明海……去了医院……知道林晓蕊怀孕的事……就报告给少爷……少爷突然……突然说算了吧,放杨明海一条……生路,但是要强迫林晓蕊……把……孩子生下来,看……看笑话,因为……林晓蕊还是学生……所以……看笑话……”
  “下午在学校,你提到罗老师,话没说完他就把你打晕了,你本来要说什么?”付川问。
  “这……这……马……付队……马爷……我……不敢……说……”
  “说!”付川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咣的一声,肖恩连打机灵的力气都没了,倒是马镕被吓了一跳。
  “付队……你……保证不……不打我……我就……我就说。”
  “好。不打你。你说。”
  “其实罗勋……他……强暴过……林晓蕊……可是少爷绝对没让他这么干。是他……自己动了色心,总是盯着林晓蕊,后来找了一个机会……就……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少爷肯定还不知道……罗勋自己算时间……他说可能林晓蕊怀孕是……他的……是他造的孽……所以他也……很害怕……”
  马镕石化了,付川的右手攥成了拳头,程小东把牙齿咬得咯咯响,肖恩吓得浑身哆嗦。刑警队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只能呆在原地待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镕从石化状态恢复。
  “你说的,都是真的?”
  “马爷,有半句假话,马爷,让我天打雷劈。付队长你不信去审审罗勋……他吃不消,肯定会招出来。本来这个事,我也不知道,是他自己跟我说的,他说他从来……从来没遇到过……处女……”
  “别说了!”马镕怒道,“肖恩,这件事,你要是骗我……”
  “马爷……天……天打雷劈……我就是吃了豹子胆……这件事……我也不敢骗你……”
  马镕拔下门闩,回手摔在地上,拉开门走出了审讯室。
  “程小东,你带两个人把罗勋押到隔壁。”付川沉声道。
  “是。”
  
  *    *    *
  
  林晓蕊坐在刑警大队的宿舍里,正等着马镕回来。她看到马镕走进屋,立刻起身迎上。
  “马大哥,我……我不想呆在这儿,我想回家。你别告诉明海我的事好吗?”
  “嗯?”马镕一愣。
  “我不想明海知道我挨打的事。”
  “他……已经知道了吧。我怕他到学校接你,把事情搞复杂,就打了电话给他,让他下班以后在家里等你。我送你回去吧。肚子还痛吗?”
  “没事,不痛了……嗯……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
  “晓蕊……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打你吗?”
  林晓蕊摇摇头,眼圈又红了。
  “走,我送你回去,车上说吧。别难过,已经没事了。”
  马镕走上前,拍了拍林晓蕊的肩膀,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然后牵起她的手,走出了刑警大队。
  两人坐进那辆黑色的BMW 760,马镕关上车门,却没有发动汽车,车内的照明灯一直亮着,马镕将一张钢琴曲DVD插进播放器。
  液晶屏幕上出现一身蓝色礼服的里查德·克莱德曼,他坐在露天的钢琴前方忘情演奏。宝马汽车的音响系统品质绝伦,‘星空’浓厚而又清爽的音符从钢琴王子的手指下跳出来,在车内回荡。也许还差一点浪漫——浪漫,马镕想,今夜可能不会有了,除非杨明海也在车上,陪着林晓蕊坐到后排。那样的话,也许马镕会载上他们俩,绕着深圳开一圈兜兜风。
  曲子的高潮结束后,马镕调低了音量。
  “晓蕊,杨明海有没有跟你提过他二伯的事情?”
  “嗯?没有……”
  “杨明海有一个二伯,叫杨俊峰,是个生意人,他得罪了香港一个姓韩的老板。那个韩老板的儿子是黑道上混的,他就出了坏主意,把杨俊峰害得家破人亡,还不愿放过杨俊峰的两个侄子,所以把你也牵扯上了。他们今天跟你说的话,只是想羞辱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那……明海会有事吗?”林晓蕊纯净的双瞳被焦虑和悲伤覆盖,马镕突然觉得林晓蕊的目光变得很短,似乎射不到自己的眼睛里。
  “不会有事。那帮坏人已经被公安抓住了。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马镕温柔地看着林晓蕊,林晓蕊一呆,马镕接着道:“晓蕊……今天那两个人,你从前……见过吗?”
  “没有。”
  “没有?那……好吧。要不要叫上明海,一起去吃点东西?”
  “嗯……不用啦,马大哥,你来我家里吧,我上午做了果酱面包,还有我自己调的果汁,你来尝一尝吧。嗯……马大哥……”
  “怎么啦?”
  “不会再有……坏人了吧……”
  “呵呵,不会了,我保证。坏人都被捉起来了。我正好饿了。去吃你做的果酱面包吧。”
  “嗯。好啊,我们走吧!”
  “好!”
  马镕正要发动引擎,突然看到程小东从刑警大队里跑了出来,挥手示意马镕等一等。
  马镕打开车门,程小东刚好跑过来。
  “马神,香港那边打来电话,说韩少英已经被抓住了。”
  “这么快?”
  “是啊,谁能想到,肖恩九点钟才招出怂二,说是怂二在深圳提了款,要送到香港湾仔亲自交给韩少英,我们正好有怂二行动的线索,请香港那边派了人跟梢,竟然当场把他跟韩少英都抓住了。”
  “好,回头再说这个,我先把林晓蕊送回去。”
  “嗯……还……还有……刚才我们又审了罗勋……他……承认了。”
  “好……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好吧。路上小心!”
  
  *    *    *
  
  宝马快速行驶在滨河路上。马神侧过脸看了看林晓蕊,林晓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显然还在伤心。
  “晓蕊,人是可以忘记悲伤的,你信不信?”
  “嗯?”林晓蕊头上闪出问号。
  “今天,或者从前,不愉快的经历,我可以让你马上忘掉,你信不信?”
  “嗯……我……我……不信。如果是明海说,我就相信。”
  “呵呵,好你个鬼精灵,信他不信我。你坐稳一点。我给你露两手。”
  “马大哥,你要做什么啊?”
  马镕不再说话,他重新打开DVD,将曲子选到“LES FLEURS SAUVAGES(编注:中译‘野花’)”,调大音量,手上换了档,右脚用力地踩下油门。
  宝马飞快地开始加速,时速表上的指针从40km/h开始移动,很快指向100km/h,车速又迅速增加到160km/h。
  伴随着优雅的钢琴声,道路两旁的建筑飞快地向后闪去,已经有点模糊不清。马镕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左闪右躲,路上为数不多的汽车一个接着一个被甩在后面。
  前方是红灯,红灯一闪而过,所有红灯都被马镕甩在身后,马镕让车速保持在160km/h,宝马在滨河大道上迎风奔驰,圆润甜美的钢琴声在车内四处流动。
  林晓蕊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哪里还有心思欣赏音乐。方向盘每次微微转动,车身偏向路的一旁,林晓蕊的心都跳到了喉咙口,她喊也不敢喊,只能紧紧抓住车门把手和车座的扶手。
  《GT》、《头文字D》和《山脊赛车》的LOGO在林晓蕊几乎变为空白的脑海中灵光一现,看来坐在游戏机前和坐在车内的体验是完全不相等的。林晓蕊感到头晕目眩,想让马镕停下车,她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还以为是马镕没有听到。
  就在这时,马镕一个漂亮的甩尾,冲下了滨河大道,林晓蕊心惊胆颤之下,终于发出一声尖叫。
  宝马驶入辅道,车速减了下来,钢琴演奏刚好结束。
  林晓蕊喘息着,胸脯起伏不停,抓紧车门和座椅的手还不敢松开。
  马镕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向前开车,
  “马大哥……你……你……刚才……”
  “至少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你只想着眼前别出事,其他统统忘了。对不对?”
  “嗯……是啊……你……开得太快了……”
  “现在你相信我了?”
  “嗯?嗯。我……相信。马大哥……我就住在……前面……”
  “我知道。”
  
  *    *    *
  
  这是一套很拥挤但是很干净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
  杨明海还穿着那件花格衬衫,一开门便将林晓蕊抱在怀里。
  小两口完全无视马镕的存在,立即开始温言软语。
  “明海,我……”
  “好啦,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用说啦。今天有没有想我?”
  “想啦。”
  “上课的时候呢?想我没有?”
  “嗯……想啦……”
  “有没有被老师发现啊?”
  “啊……被老师发现了……”
  “嘿嘿,你这个笨女孩。”
  “我不笨!”
  杨明海爱怜地揉着林晓蕊肿胀的右脸,突然吧嘴凑上前去,吻了一口。林晓蕊靠在杨明海身上,显得无限温顺。马镕随手将大门关上,杨明海闭上眼睛,林晓蕊也闭上眼睛,两人抱在一起,不动了。
  “二位……”
  “呃……马大哥,”杨明海睁开眼睛,“谢谢你把晓蕊送回来。”
  “我……”
  “马大哥,要是你还忙,就先回去吧,我会保护林晓蕊,不会再有人欺负她……”
  马镕哭笑不得。
  “明海,马大哥他……”
  “晓蕊,你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杨明海从口袋里掏出一台粉红色的GBA SP,在林晓蕊眼前晃来晃去。
  “GBA!”
  “这可不是一般的GBA,这是GBA SP!”
  “我知道。让我看看……”
  “不给!”
  “讨厌!”
  杨明海拿着GBA SP坐躲右闪,林晓蕊半天没抢到,杨明海嬉笑着将GBA SP高高举过头顶,林晓蕊比杨明海矮半头,只能蹦起来,杨明海趁林晓蕊跳起来的时候将她抱个满怀,一阵热吻。
  林晓蕊任凭杨明海吃豆腐,她把游戏机翻过来,拔出卡带看了看标签。那是一盘《Final Fantasy Tactics Advance》。
  “呆子……这个游戏我早就通关啦!”
  “啊?是吗?什么时候通的?那……那没关系,明天再去买嘛。”杨明海将林晓蕊放下来,“我是看到‘Final Fantasy’的标题,知道你喜欢就买了。我明天就能拿到奖金了,这个月有6000块钱,嘿嘿,咱们总算能把房子好好布置一下,我还要给你买一台全自动洗衣机……
  “明海……”
  “不能光有洗衣机,没衣服可洗——所以我还要带你去女人世界采购,我要买个书桌,你觉得换个床垫怎么样?要是换个软一点的床垫,咱俩……”
  林晓蕊竖起一根指头,抵在杨明海的嘴上。
  “我只要你就好啦。我什么都不想买。洗衣机比不上我用手洗得干净。”
  “不行,必须买。谁让你是我老婆呢?”
  “讨厌!人家还没嫁给你呢!”
  “你想不想嫁给我?”
  “想。”
  马镕默默地看着杨明海和林晓蕊打情骂俏,肚子饿得快要咕咕叫。
  “晓蕊,我还要给你……”
  “二位……”
  “噢,我都忘啦,马大哥还没吃东西,我去弄点东西吃吧。”
  “不用太麻烦,把你做的面包拿来给我吃,我一年前就想吃了。”
  “好啊,我这就去拿。”
  林晓蕊听不出马镕话里有话,她挣脱杨明海的怀抱,跑到厨房去了。
  杨明海看着马镕,嘿嘿傻笑了两声。
  “我有话问你。”马镕对杨明海说。
  “问我?”
  “对。”
  “什么事啊?电话里你不是都问过了吗?”
  “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聊聊?”
  “马大哥,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还想好好安慰一下晓蕊呢,不如……”
  “你让林晓蕊先去洗澡。我们就在这里谈。”
  “啊?让她……”
  “照我说的做。”
  “嗯……好吧。”
  林晓蕊端着一盘果酱面包和三杯果汁走进客厅,杨明海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搬来塑料椅子,请马镕坐下。
  “晓蕊,你累了一天,先去洗个澡吧。我跟马大哥聊一聊。”
  “现在……洗澡啊?”
  “呃……”
  “那好吧,我听你的。”林晓蕊说着端起一杯果汁,走到马镕面前。
  “马大哥,我先敬你一杯吧。谢谢你今天下午救了我。还有……嗯……你的车开的也很好。”
  “呵呵,好!”
  马镕举杯跟林晓蕊碰了一下,两人各自喝了一口果汁。
  “嗯……味道不错。你放了火龙果?”
  “嗯!还有一点点葡萄和柠檬。还有好多果子呢,我先去洗澡啦……你们先聊。”
  “别急着出来,洗干净。”杨明海说。
  “你……讨厌!”林晓蕊俏脸飞红,飞快地跑进里屋。
  林晓蕊关上门,马镕又喝了一口果汁,拿起一片面包蘸了果酱放进嘴里。
  马镕一连吃了四五片面包,喝完了大半杯果汁。
  “马大哥……多久没吃东西啦?从来没见你这样啊?”
  “你小子,好福气。”马镕说,“我开门见山吧。”
  “嗯……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你二伯的事情,你知道吧?”
  “最近的消息不知道,不过我大致知道怎么回事。”
  “韩少英手下的两个人盯上了你和林晓蕊,你知道吧?”
  “知道。”
  “罗勋,公开身份是个小学体育老师。道儿上叫他罗老师,你知道不知道这个人?”
  “不知道。”
  “他可能……强暴过林晓蕊。”
  杨明海迅速扭头,看到内屋的门还关着。
  “马……马大哥……有人……承认了?”
  “你知道这件事?”
  “我……我知道晓蕊被……被什么人侮辱过,但是她自己不知道。”
  “怎么回事?”
  “马大哥……是我……没照顾好晓蕊……”
  “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好不好?”
  “好……是有一天……晚上,晓蕊来我这里玩,一直到很晚,我就让她睡在这里了。她睡在床上,我睡在沙发上。我跟晓蕊一直没有做什么越礼的事,我想等她过了20岁生日之后才考虑。可是……那天晚上,竟然有人下了迷药……我和林晓蕊都不省人事。后来我先醒过来,发现晓蕊……衣冠不整,我就猜到出了事,我也猜到应该是韩少英的人干的。但是晓蕊不知道,我帮她整理好衣服,她醒过来,非常害怕。后来我只能说是我自己……是我……恰好那天晚上我们喝了点葡萄酒,我就说是酒精的原因……她也信了……马大哥……我……我真的……不敢告诉她真相……这对她来说……我没法想象她知道事实之后会有多难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
  “算了!别说了。”
  “马大哥……是我没照顾好晓蕊,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马大哥,你怎么样惩罚我都可以,只是……”
  “我惩罚你?”马镕火了,“你自己的女孩儿被别人欺负,你不去想办法讨回公道,要我惩罚你?”
  “马大哥……我……我……那个罗勋……已经被抓住了吗?”
  “抓住了。”
  “马大哥,我求求你,千万别在晓蕊面前提这件事。那个姓罗的,依法处置就是了,我不想让晓蕊知道这件事,她现在很快乐,我惟一能做的……”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就这样吧,取证的事我来搞定。”
  “那……谢谢你了。”
  “这件事之后,你们……有没有同房过?”
  “有。不过是……是……这个月才开始的。所以晓蕊……晓蕊怀孕是……” 杨明海的声音开始颤抖。
  “万年不遇的倒霉事也能让你碰上……亏你还大难不死。”
  “我……我真没用。”
  马镕看着杨明海,欲言又止,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探出头望向夜空。
  云很厚,一时找不到月亮在哪儿。天上只有几颗小星星,小星星天真地闪烁着。城市的夜晚总是有太多霓虹灯,太多灯火通明的高楼、太多闪光的广告牌,所以星星看起来是那么孤独,那么不协调,反倒像是人造的什么东西,刻意点缀在高空。
  过了一会儿,杨明海走到马镕背后。
  “马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爱晓蕊……我只想跟她一起平平安安地生活……我希望晓蕊今生今世都不知道真相,我不想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可是……可是……马大哥……可是我……”
  马镕从窗外缩回脑袋,转过身看着杨明海道:“明海,那帮人都被抓起来了,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听我的,明天就带晓蕊去博爱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染上什么传染病,你也要检查。如果没有意外,就找个合适的时间,带她去做个无痛人流。”
  “马大哥……”杨明海咬着自己的嘴唇。
  “什么?”
  “马大哥,我对不起晓蕊,也对不起你……”
  “把以后的日子过好就行了。”马镕拍拍杨明海的肩膀。
 楼主| 发表于 2008-9-30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大雪
  
  凌晨四点钟,马镕在阳台上喝茶,程小东来访,送来了他落在刑警大队的手机。
  有二十个未接电话,十八个是杨潇打来的。还有七条未读短信,四条发自杨潇。
  马镕回拨杨潇,马上接通了电话。
  “马镕。”
  “嗯。”
  “马镕,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就别开口了。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
  “今天下午抓到韩少英两个爪牙,付川审的,他们招出来不少东西。现在韩少英已经在香港警方手里。电影投资的钱应该都可以拿回来。”
  电话的另一边没有声音。可能是杨潇惊呆了。
  “等会儿天亮了我去找你,我挂了。”
  
  *    *    *
  
  “你们别……灌我……其实我……比起你们俩……我并不是特别郁闷,”丁磊晃晃悠悠地说,“所谓郁闷,就是一连串的郁闷。我们编辑部一个同事说的。”
  “哦,这句话说得好啊,”赵振龙举起手里啤酒瓶,向喉咙里灌了一大口酒,接着道:“这句话里面有深刻的积分思想,正如所谓线,就是一连串的点,然而点是奇点,没有长度,两个点构不成线,三个也不行,四个还是不行,事实上多少个都不行,再短的线,也是由无穷多个点构成的。这里面有个数学极限的问题。所谓郁闷,你知道,世上原本没有什么郁闷,只是郁闷的事情多了,也就出现了郁闷这个概念,但其实这是一个意识极限,我们只能说无限趋向于郁闷,实际上达不到郁闷这个境界,张楚,你说你郁闷,我还不信呢……”
  “我?我郁闷吗?我不郁闷!我算什么啊,我一无所长,毫无是处,辞了职,又上了当,哼……我有什么资格郁闷……”
  “心理阴影……唉……好好的青年……有心理阴影……”丁磊跟赵振龙碰过一杯,用筷子夹了一颗花生豆送进嘴里。
  “丁……丁磊?你不是崇拜我吗?我靠,你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啊?你说说……我给你签名的杂志……啊?你就……拿来垫水煮鱼?”
  “你的签名……也就配垫花生,垫水煮鱼……咯……是看得起你。”赵振龙道。
  “龙……哥,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没借我钱呢……”张楚打起精神,“钱,明天早上……”
  “一会儿天亮了就给你取,还……不就是杨明海嘛……马神随便……咯……随便拔两根毛儿,够他花一辈子,找我们借……咯……”
  “让马……神拔一根毛儿给我吧……我想第一……第一时间……买PSP……”丁磊放下筷子说。
  “三位朋友,天都快亮了,别喝太多,回不去家……”小餐厅的老板走过来,弯下腰对三人说:“小兄弟们,酒喝多了伤身,到我这年纪才知道。我听你们刚才胡言乱语,真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你看看,你看看,看一看!你自己看!妈的,自己看!想不开?你能想得开?”张楚喷着酒气,醉醺醺地从裤子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A4复印纸,递给了老板。
  老板戴上老花镜,把那张纸凑到灯下展开,上面印着一段宋体字:
  
  To Xiao Yang:
  杨潇,收到这份传真的时候,可能还有几个朋友在你身边吧。你们在等郑毅?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这里也不是他家,你们最好赶快离开,免得主人发现之后告你们入室行窃。你们在等陈老板的电话?别等了,你们见到的陈老板和他的朋友只是韩少爷的布置而已。你们在讨论剧本?别讨论了,根本不会拍什么电影。你们的投资,都进了韩少爷的口袋。杨潇,你二叔中了韩少爷的套子,你也中了韩少爷的套子。这一切都是事先为你们安排好的。韩少爷很想看看,你还能扑腾出多少钱来。事到如今,你大概很意外吧?说老实话,韩少爷也有点意外,你到了这般田地,竟然还能筹到百万现金,这几天韩少爷就等着马公子扔这80万进账。既然你二叔死了,我们索性挑明,游戏也到此结束。钱,韩少爷都收下了,如果你想告状,韩少爷就陪你打官司,如果你还想继续玩,韩少爷就继续陪你玩。不过今天韩少爷累了,晚上还要去拿钱,先睡一会儿。改日聊。
  Sincerely yours, Type your name here.
  
  妈呀,这是什么啊?老板嘟囔着,斜眼看看三个醉醺醺的年轻人,赵振龙、张楚和丁磊你一杯我一杯,还没有打算停下来。
  老板走过去,把复印纸还给了张楚。
  
  *    *    *
  
  12月7日,甲申猴年十月廿六,大雪。
  兰兰刚生下来不久,还不会吃奶——就算他会吃也没用,因为妈妈已经不在了。
  兰兰饿得站不起身,看着面前一盘牛奶,不会喝。
  林晓蕊快急哭了,突然想起一个办法。她像兰兰那样趴在地上,把舌头伸进牛奶盘子里,添牛奶。添两口,林晓蕊就转头看看兰兰。
  这过程持续了十来分钟,林晓蕊已经喝掉了大半盘牛奶。
  兰兰用两只圆圆的大眼睛盯着林晓蕊,终于鼓起勇气,一步一拐地走过来,林晓蕊马上让开位置,兰兰学着林晓蕊方才的样子伸出舌头,终于舔到了芳香的牛奶。
  “怎么样,我聪明吧!我太聪明啦!”林晓蕊站起身,拍拍手,扭了扭酸痛的腰,“唉……好累呀!”
  杨明海手里的报纸滑落到地上,他简直难以相信林晓蕊教会了小猫喝奶。他心想,这怎么解释?这是女孩子的天性吧,没法解释。
  报纸飘落在地面上,正好把兰兰和牛奶一起盖在下面。兰兰吓坏了,它挣扎着从报纸底下钻出来,沾了一脸牛奶。这可怜的小猫咪用无辜的眼睛看看杨明海,又看看林晓蕊,然后颤悠悠地转过身,看看被报纸覆盖的牛奶盘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
  林晓蕊格格地笑起来,杨明海也笑了,他不只是笑,他还站起来,把林晓蕊抱在怀里……
  两人分开。杨明海拿出一本2005年1月刊的真人秀杂志。翻到小说栏目。
  “晓蕊,今天是猴年的大雪,你记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嗯?我当然记得啦,是马年的大雪啊,那天真的下了大雪,我还没有来深圳……”
  “不对。不是那么回事。你看看这篇小说吧。”
  “嗯?”
  林晓蕊接过杂志,映入眼帘的是一篇连载小说。
  
  他二叔的故事(有删节)连载之一
  作者:张楚、赵振龙
  
  第一章 奔腾与赛扬
  
  最美的女人,不是作家写出来的,也不是演员演出来的,而是千千万万普通男人的脑子里幻想出来的。最普通、最平凡、最不起眼的男人,也可能在意识深处中勾画出一顾倾城、娇柔无限的女人来,只是这种幻影往往很淡,很模糊,在被清晰识别之前就消散了。
  每个平凡的男人都会在生命中遇到漂亮女人,这些漂亮的女人可能以各种形式存在,也许是情人,也许是朋友,也许是朋友的妻子,也许是偶遇,抑或擦肩而过,甚至是电影中的角色——一个镜头、一张相片……正是这些素材让男人有了幻想的空间,素材越多,想象力越好,欲望越强烈,男人也就变得越可怜。
  ……
  
  看到这里,林晓蕊重新回到杨明海的怀抱,突然问道:“明海,你说……我漂亮吗?”
  杨明海温香软玉满怀,他望着林晓蕊的深黛睫眉,得意道:“你不漂亮吗?这一章啊,写的就是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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